起初,严铮以为那个人是未来的自己。
十六岁他获得了亚洲青少年击剑锦标赛亚军,年少成名,可谓是风光无限。
赛后拿到手机,微信里收到一个好友申请,头像是他的击剑照片,以为是哪个队友,随手点了通过。
接着收到了这个账号发来的一段视频,视频里是“自己”录的一段视频,为什么说“自己”,是因为视频里的男人跟自己是一样的脸,穿着一件酒红色的卫衣。
而他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他的发型是板寸,视频里的人头发偏长,有烫过的痕迹,且自己没有这件卫衣,
可以看到视频是在一间毛坯屋里拍的,四周都是灰色的水泥墙,那人就坐在桌前看着他笑,也不说话。
视频只有一分多钟,起初他还以为是谁做的恶作剧,听说最新的AI技术已经可以给人换张脸,严铮心里虽然毛刺刺的,但是也没当回事,只发消息问了一句是谁,就把手机灭了放口袋里没再理会。
他刚从更衣室换完常服出来,手机又响了,那人没有回他,又发了一段视频,他鬼使神差的点开了,这一次视频里的人说话了,只是说出的话却让他汗毛倒竖。
“我就是你,未来的你,严铮。”
男人直视着镜头,嘴角牵起一抹弧度:“放弃击剑,你这辈子没有当冠军的命,我知道你也许不信,没关系。”
视频里的男人笑的瘆人:“让我来告诉你吧,今年的全锦赛,你根本没有获奖的机会。”
“趁早放弃吧,别像我一样,蹉跎半辈子,一无所有。”
严铮心里憋着一股火,应该是哪个手下败将的恶作剧,想到严同清还在外面等自己,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他不动声色删了这个账号。
可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由不得人力更改,事后越想他心里越嘀咕,又费了很大功夫在观看历史的存档里找到了两段视频。
严铮反复观看那一段视频,越看越心惊,起初他以为是换脸恶作剧,可再看又很确定那不是AI,那时候的AI换脸也只能做到七八分像,可视频里不仅全身的细节像,就连语气神态也十分相似。
而且那个人的左手手背上,食指往下,有一颗痣,褐红色很是显眼。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一样的位置也有一颗痣,一样显眼。
说不在意是假,只是接下来他要全心备战全国击剑锦标赛,这段小插曲也逐渐被抛之脑后,严铮心里还是不愿承认视频的真实性,甚至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且少年总是有些英雄气概,他预计如果自己正常发挥,全国赛即便是不是冠亚军,拿个铜牌应该不是问题,越想就越发觉得这短视频是故意恶搞来乱他阵脚的。
两个月后,他赛前做足了准备,没想到发生了意外,严铮在赛前训练时挫伤了手腕,这下别说拿奖,他根本没有机会参加全国赛。
严同清发了好大的火,要不是现在严铮比他高出一头,只怕他还想动手。最后只告诉他让他尽快恢复训练,不要为这点小伤再耽搁一年。
夜晚严铮躺在康复科病床上,他又再次想到那个视频,不禁又拿出来反复观看。
“让我来告诉你吧,今年的全锦赛,你根本没有获奖的机会。”
他一遍遍重复播放这一个片段,而后面如死灰,他恍然发现自己一直被一个逻辑操控,一直在纠结拿不拿奖牌。
可反复再琢磨,视频里的人从来说的就不是奖牌,而是直言他根本不会参加比赛,或者说那个男人的预言十分准确,自己根本没有参加比赛,又怎么会有获奖的机会呢
一旦逻辑通顺,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严铮忽然觉得胸闷,他收起手机走到窗边,手臂因为紧张有些发僵。
夜深人静,医院走廊里只剩几盏昏暗的走廊灯,严铮还没冷静一刻,手机叮了一声,来了一条新消息。
他心念一动,点开了对话框,那个男人不知何时通过了自己的好友申请,还是同从前一样,又发来一段新的视频。
这一次他看起来不太好,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精神状态看起来有些恍惚,头发乱糟糟的没有刻意打理过。
说的话无非还是先前说过的,劝说他放弃击剑,又告诉他不仅今年不行,明年他依然不行,劝他趁早放弃。
严铮看完视频斟酌一番。既然消息是现在收到的,那么一定会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个账号,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要见一面。
只是那人根本不搭他的腔,不管严铮说什么,一概消息都不回复。
这次严铮起了留意的心思,托朋友去查了这个帐号的注册人,只是情况不太乐观,恰好这个帐号是未实名认证过的。
他仔细思考过这个人的用意和身份。
一是这个人确实如他猜测的一样,可能是某个竞争对手,也许是国内的,也许是国外的。自己目前的成绩并非是世界顶尖的,最好的也不过是了个青少年的亚军,如此费尽心思,证明自己确实让对面感受到了威胁。
二是这个视频是真实的,视频里的人,也许真的就是未来的自己。他这样做,目的就是让自己放弃击剑,那说明以后自己在击剑上可能会栽个大的跟头,或者真的一事无成。
只是无论是哪一个原因。他都不准备把心思盯在这件事情上。
未来由我,不由命。
姜曦斟酌了一会开口:“然后……他应该又联系你了吧。”
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严铮苦笑:“岂止是联系我。”
他在医院住了五天,严同清就办了出院手续,两个星期后他就恢复训练。
这次严同清花了大价钱安排了意大利的外训,严铮原本就是个让人省心的性子,再加上又有着不肯服输的念头。他的手腕还没有彻底痊愈,便立马投入了高强度的训练。
自那以后手腕便留下了旧伤,每到大赛前他的手伤就会加重,到了后面甚至开始有躯体化颤抖的症状。
再加上他时不时都会收到那样的视频,结果,严铮那两年的成绩自然都不是很理想。
严同清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给他秘密联系了心理医生,检查出他有极其严重的焦虑症,他就开始吃起了药。
姜曦听着心乱如麻:“这些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难怪那两年,他总是觉得他郁郁寡欢,他还以为是因为成绩不理想。
“告诉你也只会让你担心。”
这种糟心的事情他一个人应付就可以了,没必要把她也拉下水。
吃了药以后他的症状缓解了许多,严铮已经努力不再想那件事,甚至刻意避开接收外界的陌生讯息,这个人既然选择用视频的方式,说明他没有办法轻易现身,他就没什么好惧怕的。
他删除了那个帐号,虽然时不时会收到莫名的信件和U盘等,但严铮全部一律拒收,或者锁抽屉里。
他的状态越来越好,训练强度自然也重了很多。再加上姜曦和他两人确定恋爱关系,那两年,严铮可谓是事业爱情两开花,二十岁那年一跃拿到了亚洲锦标赛重剑个人赛冠军。
于是名利和金钱接踵而至,努力和天赋都成了天才的代名词。
意想不到的是,亚洲锦标赛后不久,这次没有通过手机或者视频,“他”直接到训练室找到了严铮。
姜曦听得发怔,而后心头一惊,想到凌渡江边的那个男人,她心头隐隐觉得不安:“然后呢?”
小鹿改坐到两人身边,似乎察觉到了姜曦的不安,舔了舔她的指尖。
严铮说:“其实我并不震惊。”
他不怀疑那些视频的真实性,这几年之所以选择回避,是因为他坚持人生就是个不断探索的过程,一旦开了盲盒,过程就会索然无味。
明日之花,始于今日费心耕耘。
在时间维度的两端,只有现在能改变未来,哪有未来能改变现在一说呢。
那个男人如此执着的干扰他的人生,如果有一天他发现这些方法都没有奏效,那来一场面对面的对峙,也并不让人意外。
如今他既然现了身,比起一个时刻盯着自己的隐形人,严铮心里反而踏实。
这次谈话显然没有那么愉快,对面人跟他长着一样的脸,整个人情绪和装扮却和他截然不同,面容憔悴,气质阴郁,嘴里一直反复念叨:“为什么不听我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严铮观察着他,怎么说呢,他现在的状态有点像自己身患焦虑症时的躯体化症状,指尖颤抖,有极强的强迫性思维。
严铮悠悠开口:“这是我的人生,应该是由我改变未来,而不是未来的你改变我。”
不愿跟他废话,他的语气逐渐犀利:“将来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受着。”
对面的男人听完一愣,而后自嘲一笑:“是啊,我怎么忘了,我们是那么像。”
接着发狠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说完从后背的剑袋里抽出一把剑。
起初严铮还以为是训练剑,待看完剑身以后,他内心一惊,面色大变。
我去,来真的。
两人都是击剑高手,他拿个真剑,自己哪有胜算的可能,于是严铮拿了把练习剑,主要还是以躲避和抵抗为主,他太了解自己的出招风格,所以前几分钟还尚能应付,奈何对面却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来二去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很快他发现对面人的出招速度越来越慢,应该是长久没有训练,耐力不济,这下严铮反而不急了,一招一式吊着他,逐渐消耗他的体力。
借着对面一个脱力的间隙,严铮从侧面翻身过去,用软剑勒住了他的脖颈,男人快要晕厥的时候,严铮才缓缓松了手,谁知,变故就在一念之间,原本以为已经瘫软的男人却突然牟足了劲后刺一剑,正中严铮的左胸。
接着他便听到自己胸膛漏风似得呼吸声,那男人也没有再动手,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约莫几十个呼吸后,严铮就没了意识。
姜曦听着紧张不已:“他还真有手段。”
严铮苦笑一下:“不愧是未来的我。这一招假死,是我的风格。”
“然后呢?”
“然后,我以为这次要栽了,没想到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姜曦想了一会:“我怎么从没听过你住院了。”
因为他住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医院,没错,并不是什么现在和未来,而是平行世界。
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他和那个男人互换了身体,也互换了世界,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医院躺了两天了。
至此,他才明白,泱泱天地没有未来一说,他们本来就身处两个平行世界,而那个男人最终的目的,也许就是想取代严铮,杀了他留在另一个世界,顶替他的生活。
严铮自然不可能让他如愿,他反复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果是因为他们两人都受了伤,才能完成身体互换,那么如果一方死亡呢?
于是严铮在另一个世界从十五楼一跃而下,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疗养院,严同清告诉他,他参加训练的时候昏迷了半个多月,医生查不出病因于是只好转到疗养院。
当然,这些话是不符合逻辑的。
那人三番五次地想断了自己的体育竞技路。又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参加击剑训练,严同清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第二天严同清来的时候扔给他两张照片。照片上,姜曦和另外一个男子两个拥抱在一起。接着他又收到了姜曦的分手短信。
说到这儿严铮突然顿住了。
姜曦问:“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没什么,但是我看到你跟别人抱在一起,我当时真的以为你喜欢上别人了。”
这些年他很忙,从来没有好好的陪过她,说是异地恋也不为过,他也劝告自己,如果是真的话他也能接受。
但不该是这样单方面被分手,他想亲耳听她说。
姜曦心里五味杂陈,谁会想到跟自己说分手的,是另一个人呢?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你放弃击剑,也是因为这个吗?”
“不是。”她话还有说完,就被严铮打断。
“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事跟你没关系。”
姜曦心里明白,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只是此刻他愿意谈,自己也不能勉强。
她记得那天,严铮只身来学校看她,她还疑惑,为什么不提前电话联系自己,姜曦还以为是他的小惊喜。
她特意回宿舍换了一条蓝色的裙子,上面缀了一朵精巧的雏菊花,姜曦皮肤本身就白,蓝色更衬的她尽态极妍。
仔细再想当时那个“严铮”说的话,姜曦突然一阵毛骨悚然,晚饭的时候,他什么也不吃,只看着自己,眼睛里总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姜曦甚至还曾生出过陌生感。
晚饭后姜曦带着他去了凌渡江边散步,他拥她入怀说:“再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当时姜曦还以为是因为异地太久的缘故,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后,她才明白自己的不适感和陌生感从何而来,她和严铮认识了快二十年,许多潜意识是改不掉的。
即便两个人有着相同的外貌,可是两个人相处起来的磁场是不同的,就像现在面前的严铮,即便他的性格已经变了很多,但姜曦依然可以确认,他就是自己认识的严铮。
这个世界好像一场巨大的骗局,他们成了这场漏洞最大的受骗者,他们被规则戏耍,被规则玩弄,最后还要被这个所谓的救世主丢在这片荒郊野岭。
而她作为这场骗局的经历者,竟然还毫无所觉的度过了五年太平日子,留他一个人在过去兜兜转转。
任谁不说一句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