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虞一直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也知道这个世道枪杆子才是硬道理,难得张家二老和大哥大嫂对她那么好,懂事之后她也说服自己接受了娃娃亲的事情。
没想到,她还没说不呢,就给人嫌弃上了,为了躲婚事她那个未婚夫居然直接拍屁股走人跑出了国!
她还没出生张国安夫妻就去了皖地,一直没见过,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本来是出于尊重露个面问声好,她那半个婆婆许是被人众星捧月惯了,颇有些高高在上,可能见她乖乖巧巧,是个好说话的,话里就带了几分要她接受两女侍一夫的音儿。
听听,那不着面的未婚夫还有个非他不嫁的小青梅,小青梅的爹还是她半个公公的副官,作为将帅,稳定军心那是必须的,手下的兵都要团结一心才行,所以这婚事基本是板上钉钉了。
顾无虞想起张母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说“无虞你放心,不管进门几个,你都是正房,这是谁都抢不走的体面”就感觉生理不适,阵阵作呕,她祖父母、父母也是旧社会过来的,照样是一夫一妻恩爱白头,她家在最风雨飘摇的时候,那也是宁可舍出钱财也不拿自家人去和亲的。
这场戏就是顾无虞在听到张靖出国之后私下请求父母帮她取消婚约。饰演顾弘益的是小荧屏上颇受欢迎的中年大叔君安。越皎皎相中的那本东影的《痕迹》,里面刑侦队长这个角色就被君安收入囊中了。
君安对戏要求很高,开拍前他还担心跟年轻演员不好磨合耽误进度,毕竟是客串,既要保证质量,也要考虑速度。他还要留出更多的时间去琢磨公安局长那个角色。
一开机,他就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在戏里演过很多父亲的角色,有过很多个女儿,他这个女儿看着像个花瓶,演起戏来还真不是,入戏很快。
“父亲,请您替我退婚!”
十五岁的顾无虞直挺挺地跪下来,身上还是为见未来公婆换上的精致无比的新旗袍,原也是她极爱的一件,放在衣柜里都是要套上防尘罩的,这会儿糟践起来却没有半分犹豫。
“宁宁,你先起来。”顾母看着娇养的女儿直接跪在坚硬的地面,心疼死了。她这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真的是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顾无虞缓缓摇头:“你们不同意我不起来!”
顾母焦急地看向丈夫:“阿益,你让宁宁先起来,仔细伤了膝盖,回头走路都是问题。”
顾弘益叹了口气:“宁宁,你阿爷和张老爷子是莫逆之交,我与国安也是性情相投,能让你祖父和父亲倾心相交,这家人品行肯定是过关的,你也常去看望张爷爷张奶奶,在张家老宅里,你虽然没过门,也是个主子,嫁到这样的人家总比以前盲婚哑嫁让人踏实。何况,你容颜如此出色,在这世道,也只有他们家能护住你!”
顾无虞垂着眼帘盯着地面,掩去了眸中神色,说道:“父亲,我知道的,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我们顾家有钱无权,张家呢,有权缺钱,本来是个天作之合,我这张脸,在乱世,也是个祸害……”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着顾弘益,缓慢地摇了摇头:“父亲,这人但凡给我一丝尊重,我也能为了让你们安心跟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是他连面都没露……”
她又转过头看母亲,红着眼眶问:“阿娘,今天张夫人说的话您是亲耳听到的,女儿长这么大,何曾这样被人作践?我是没有嫁人的想法,但凡我想嫁,难道还嫁不出去吗?这偌大的申城,只他们张家手里有枪吗?”
顾母被女儿问到失语。
她多好的女儿啊,花容月貌,德才兼备,伶俐又乖巧,说话做事无一不妥帖,再往回数几十年,世家大族的宗妇也做得。
今天却被未婚夫婿这样下脸面,那个未来婆婆还带了几分“娶个花瓶回家讨老太太欢心”的意思。
想到这里,顾母这个泥人也起了火:“这样的家庭嫁进去有什么幸福可言?退掉退掉,爹娘养你一辈子!”
“怎么回事?”顾弘益并不知道女眷这边都说了什么,他跟张国安是在外书房说话的。
顾母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忿了:“阿益,你是知道我的,我也不是个背后论人的长舌妇,实在是跟女儿终身大事相关,少不得要把今天的事儿跟你说道说道。宁宁的这位未来婆婆说她儿子在皖地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子,是张帅的副官之女,那位也是要进门的,而且还不是娶姨太太那么简单,听人家那话是说宁宁进了门就在这边伺候两位老人,他们还是要回皖地的,那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瞅瞅这花朵一般的小姑娘,也难怪我们老太太爱到骨子里,千叮万嘱要我们早早给她娶回去,看着都能多吃两碗饭,如此日后我们回了皖地也就放心了~”顾无虞面带讥笑地一字一句把话还原了。
顾母听着就来气:“阿益,你听听,这话里话外都是她家老太太喜欢所以才娶,现在又不是旧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让宁宁跟着丈夫朝夕相处培养感情,反倒留在老宅给他们当奴仆伺候老人,这是什么道理?要是养不起丫鬟婆子,我可以送几个过去,用得着这么作践人?”
说着还白了顾弘益一眼:“当初张家提娃娃亲这个事儿我就不让你点头,你非说张家是良配,你看看,夫婿不喜欢,婆婆看不起,这是良配吗?人家话里话外嫌弃你女儿是个花瓶,说她女儿那个小青梅是个贤惠的,必定不会跟宁宁争谁是大房,可笑!谁要和她争?我顾家养不起女儿吗?”
“爹爹,老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您应该能听懂人家的言外之意。”
顾无虞跪在地上始终未曾动一下,可是言语间的刺越发锋利。
顾弘益看着女儿,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