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疍不动声色地闭了闭眼,忽而提起茶壶,主动为身旁的路赢斟茶∶“如何?”
听着水流声,路赢适时回神,眼皮一掀,正狐疑周疍的无事献殷勤,谁知周疍的手忽然一晃,那茶水便如注般地淋在了自己大腿根处。
周疍道∶“哎哟,我也太不小心了。”
路赢瞥见周疍一闪而过的笑。
好家伙,这是蓄意捉弄啊!
路赢眼珠一转,反应迅敏,猛地站起身来,大叫∶“啊烫烫烫烫烫……”
与此同时,右手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抬桌底,将整张桌子往周疍身上掀。
周疍几乎是一瞬间跳了起来,即使如此,也不免被桌上的蜜饯果茶溅了一身。
周疍拧着眉头看地上和身上的一片狼藉,正要怒骂眼前的傻子,岂料那大傻子抢先他一步哇哇大哭起来。
周疍倒茶前用手背碰了碰茶壶,见茶水不烫才敢施计,本是想淋湿路赢的衣服,将人支走,谁知这大傻子反应如此之大。
周疍愣了愣,随后转念一想,不如就借此将事情闹大。
于是也就着路赢的哭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哭什么哭,本是你泼了我一身,现在搞得好像我周疍欺负了你一样!”
路赢抬起一只手,横过脸来遮住眼∶“分明是你烫着我了。呜呜呜呜,我要回去告诉我娘。。。是你欺负我。。。”
周疍脱口道∶“大傻子,告诉你娘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告诉你家二郎啊!”
路赢哭得惊天动地∶“呜呜呜呜,我要去告诉二郎,让二郎打你!”
“好啊好啊赶紧。”
动静之大,几乎是将周围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最后就连戏台上唱戏的花云卿也停了动作止了声。
花家班班主伸长脖子望向最高处的看台,看穿着打扮也知晓这是清贵公子之间起了矛盾,奈何才到京城不久也不认识人,于是又找来清风小院的院主,想合着人去劝上一劝。
院主撩起长衫“噔噔噔”地上了楼,眼前的周疍凶神恶煞,路赢则捂着眼不停地哭,一看就知道谁欺负谁。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两家公子的侍卫都出奇的安静,既不劝架也不打架,只是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有的出神有的望天。
躲在身后的班主也瞅了瞅,暗道京城里边的公子品行素质就是不一般,动口不动手。这事要放在他们江南,早就撕打在一处了。
班主扯了扯院主的衣袖∶“快,快劝劝。”
院主暗自一叹,他这种身份又不好给二人判断个谁对谁错,于是弓着身子,笑脸嘻嘻地道∶
“周公子,路公子,消消气。您看二位的衣服都脏了,眼下还是先去小院的雅间内换身干净的衣服吧?”
班主接过话∶“是啊是啊。待二位公子换好衣服了,再让云卿给二位单独唱一段。”能让公子们起争吵的,他见多了,无非就是想私下一睹云卿的芳颜。
“本公子不感兴趣。倒是他眼睛都看直了,要唱就给他唱。”周疍看向院主,吩咐道∶“待会儿把干净衣服送来后,再让两个小厮过来捏脚,本公子要在房里休息休息,真给这傻子气得不行。”
“好好好……”院主连忙应声,随即唤来几个小厮将两位公子送去各自房里。
房间里,换好干净衣服的路赢转过屏风,坐到桌前,用指尖抹了抹眼角。
今日竟然一滴泪都没出来,输出全靠大吼大叫了。
路赢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回头颇为赞许地看了青华一眼∶“你现在可真沉得住气。”
青华道∶“我看懂大公子的眼神了。”
方才阁楼里,路赢掀桌子前,特意看向青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路赢笑了笑∶“孺子可教。还好没让北达出来,不然这会儿可能会闹得不能脱身。”
闻言,青华沉默了一阵,才道∶“大公子,您的事真的不告诉北达么?”
青华还记得,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月黑风高夜,路赢摸黑悄悄潜入了他的房间,吓了他一跳的同时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震惊得他几夜都没睡着的秘密。
那时,他便知道大公子非但不是个傻子,而且还特别聪明。
路赢依旧觉得嗓子难受,又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青华∶“他藏不住心思,他要是知道了全京城的人都能知道。”
见青华不接茶水,路赢又道∶“信息的接受需要过程。这种事肯定要找个好时机,你看之前我突然告诉你的时候,你不是几天几夜都没缓过神来?你甚至还拿出道德经来考我认字。”
路赢将水直接送到青华手中∶“若你真觉得对北达有愧,大不了待会儿我们去雪砚斋给他买最新的春宫画,保证他开心。”
一听到春宫画,青华的脸猝不及防地微红起来,将茶水仰头喝了。大公子如此聪明,做事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他不欲干涉,只是他与北达坦诚相见,实在不想有事瞒着。
“北达说过,他想要雪砚斋里的……”青华说着放下茶杯,再回头时身前的人已经不见。
此刻的路赢走到了窗边,单手撑着窗沿翻身而下∶“青华,这儿就交给你了。”
…………
夜幕已至,华灯初上。
一道皎白身影快速穿过背街小巷,直到见到京城最南边那三层楼高的建筑后,才开始放慢脚步。
路赢抬头望了望匾额上的“千金楼”三个大字,正要迈腿进去,忽见楼旁的小摊在卖面具。
他随手挑了其中最顺眼的一张将脸罩住,又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案上。
刚一转身,便被那面具摊的小贩叫住。
他回头∶“怎么了?”嗓子微微作痛,不用刻意,声线已是略带沙哑。
小贩忙捡起那锭银子,双手递了回去,苦笑道∶“公子就没有铜板?我这小本生意,找不开啊。”
面具下的眉梢轻轻一挑,他拂袖身后∶“不用找了,我有的是钱。”
说着往前走了两步,一条腿刚迈上千金楼前的石阶,没想到那小摊贩又叫住了他∶“公子是第一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