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英参加完培训会后回到家,并没有对张国栋进行质问。
她要用事实说话。
张国栋又一次来到百花录像厅门口,他在外面转了转,并没有进去。他又转到离录像厅不远的云腾网吧门口,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仅仅只有2毛钱了,什么都干不成。
他想钻进那乌烟瘴气的黑暗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那些国外穿很少衣服的金发女人。
张国栋感叹着:在农村上学的话,我能看到录像吗?我能上网吗?我能看到外国美女吗?我能知道自己喜欢的歌曲能被录下来反复听吗?农村课堂是那么的严格,而城里却是非常的宽松,可以和老师顶嘴,可以给女生写信,可以用脚踢女生的屁股,也可以钻进老师的办公室偷改自己的考试分数。
反正张国栋觉得到了县城上学完全让他见识到了农村想都想不到的事情。想到这些他有些沮丧。自己把姐给的零花钱用来看录像,打游戏,现在没钱了,进不了录像厅了。
看起来有钱真好,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就像姐夫一样,给姐钱时总是大把大把的,连数都不数。
姐让自己上学,完全是在耽误自己挣钱!
叛逆期的孩子,往往都是在冲动和任性中认同自己的观点,以至于剑走偏锋。
张国栋东游西逛的在录像厅门口溜达了一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不看录像该干什么。但他却把时间掌控得很精准,如果九点半以前回不到宿舍就只能翻墙进校了。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骑上姐姐为他买的自行车往学校赶。
当他刚要推车走的时候,觉得车子推不动,正要扭头看车锁是否完全打开,却发现有一个人拉着他的车后架。
昏暗的夜色,看不清拉着他自行车的人。
“你不上学,这会儿干啥去?”
是姐姐的声音。
张国栋心里一惊!
姐姐咋能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楞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你连着三天晚上打啥针?得啥病了?在这里哪儿打针?”姐姐取下口罩:“你身体不舒服咋不给我说?在哪家医院或诊所看的?把诊断病历在哪儿让我看看?”
张国栋低着头,知道自己给老师撒的谎被姐姐识破了。小声说:“那都是骗老师的。”
张国英没吭声,大口喘着气盯着弟弟。
张国栋见姐姐没吭声,就抬头望着姐姐。借着昏暗的街灯,当他看到姐姐的眼睛时,是那么愤怒地盯着自己,以至于他今晚觉得平时柔性绵弱的姐姐是如此的可怕,令他今生不忘。
“先回吧,我已给你下午把假请了。”姐姐开口了:“把车子推着,咱俩走着回,顺便说说话。”
弟弟推着自行车和姐姐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昏暗的街灯照着俩人低矮的影子,忽前忽后。
“你给姐今晚说实话,是不是你觉得我把你转到县城上学是错错误的决定?”张国英开口问。
弟弟半晌才说:“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到县城好像觉得啥都稀罕没见过,农村没有的这里全有,真是比农村好多了。”
“就是因为比农村好就不好好念书逃课了?”
“也不是逃课,就是觉得吸引我的地方太多了,总觉得没时间去。”弟弟小声说:“既是上课,思想也集中不起来,光想着往校外跑……”
“跑到校外就是为到百花录像厅看录像?到网吧打游戏?你都没看看那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姐姐责怪道:“咱家就你一个男娃,全指望你出人头地,你却整天沉迷在录像厅和网吧,这样会毁了你一生的。人如果不追求正确的方向被不良习气所污染,终究会走向岐路的,至少你得要有个人生奋斗的方向!要……”
“我有人生奋斗方向!”弟弟打断姐姐的话,提起精神大声说:“我的奋斗方向就是———挣钱!”
张国英惊讶的望着弟弟,似乎不认识:“挣钱?你缺钱吗?你要钱干什么?”
“对!正因为我缺钱才要想办法挣钱,只有挣了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了钱我可以自己买电脑上网,买录像机放录像,买录音机听流行歌曲。”
“这就是你的追求?”姐姐生气地说:“这就是你的格局?真是农村把你呆成井底之蛙了,你不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不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不知念书会扩大眼界,知识能改变命运吗?你看姐如果不上中专,能被国家安排上班吗?不上班能领工资吗?不领工资你能有上学的学费吗?你好好想想!”
“你工作还不是为挣工资吗?不是为挣钱吗?”弟弟反问。
“但我有事业,有追求啊!”姐姐生气了:“你以为钱是那么好挣的,你一没人脉二没技术三没文化,你拿屁挣钱?要挣钱也是靠最底层的蛮苦力气混口饭而已。只有读书上学才会吃一辈子轻松饭,你看看,从古到今,哪朝哪代不是有文化人在朝廷扶佐皇上?”
“好我的姐姐哩,你再别给我讲大道理了,这书我真的一点都读不进去,你还是让我跟姐夫一样大把大把的挣钱去吧,反正这学我真不想上了。”
“你光看到你姐夫大把大把往回拿钱,他在外面受的罪,遭的难你看见没?不是你姐夫的披星戴月、辛苦奔波,咱全家能住在县城?……”
“正好说明姐夫挣钱了。”张国栋又接了姐姐的话茬。
“为你上学补课,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把你安排到好学校,你就是这态度!”姐姐更加生气了:“我今天下午就把你的行踪全部掌握了,你5点46分离开学校,6点27分在车站广场晃荡,7点35分在百花录像厅门口转悠,7点56分在云腾网吧门口溜达。估计是没钱了,进不去吧,才在8点27分准备离去让我碰见,对不?”
张国栋觉得姐姐就像自己的影子,所有的行踪了如指掌:“你跟踪我是啥意思?”
“啥意思你不懂?我就想看看你整天不上学在外面是不是做违法乱纪的坏事!”姐姐大声吼道:“你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说是阿斗还高抬你了,是扶不起的一堆烂泥,太让人寒心了,我真想给你一耳光!”
“你要打就打,打死还是不想念书!”弟弟也大声吼道。
姐姐一下愣住了,没想到她疼爱有加、全家溺爱的亲弟弟今晚如此的声嘶力竭,不顾亲情。
也可能是弟弟的话刺激了张国英,凭她的性格往往都是以骄傲的姿态面对他人。于是她抬起右手不顾一切向弟弟扇去。弟弟扔掉自行车用手去挡姐姐的右手。
可能两人都用力过猛,弟弟用双手把姐姐往后推了一下,姐姐的脚在后退中被马路牙子磕倒,身子朝后倒了下去,不偏不倚,后脑勺直接碰到花坛边的石材上,鲜血迸溅。
张国栋慌了神,愣住半天没动静,眼睁睁看着姐姐仰面朝上倒在自己面前,血流头部。
他忽然意识到出大事了!
他想走近姐姐身旁扶起她,可两只腿就是无法挪动。
他大哭起来趴在地上,也不知怎样爬到了姐姐跟前。大声呼喊姐姐!姐姐!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泪水挂满他的腮帮……
吴子玄和司机从晚上6点上路到现在连一公里路都不到,仅仅只挪了几十米。几乎走不成!
真邪门!刚装完货盖好篷布撒好绳出发,车子启动起来就是突突突响几下自动熄火,动不了!
吴子玄和司机反复了数十次,检查了N遍车就是动不了。
吴子玄气得用锤头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骂道:“狗x的,见鬼了!”
车走不了,两人焦头烂额。雇主人也好,跑到附近的有灯火处找能修车的人去了。
吴子玄和司机无奈的坐在车旁抽烟。
“你刚说见鬼了,要不弄几张纸烧烧,祛祛邪?”司机问吴子玄。
“没有纸,有纸了试一下。”吴子玄也没反对。
司机没吭声进了驾驶室,拿出来几张法院的公告,纸还真不小。
“哪里来的这东西?”
“上次给法院卸完煤,坐车给我指路的人忘在车上了,我也没给。”
司机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圈,然后点燃了一张公告。
完事后,不寄托希望的司机上车一打,车启动了,没有突突声了,挂档,前进,后退,一切正常了。
两人吓得不敢熄火,等着雇主的到来。半个小时后,雇主一个人回来了,看见亮着的车灯,听着发动机的转动声,高兴得一蹦三高。
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车行驶在公路上,三人还是小心翼翼。
怕怕处有鬼
痒痒处有虱
怕什么来什么。行驶十几分钟,忽然车大灯瞬间亮度增加泛白光,仅仅数秒,两个大灯全部熄灭。
这可咋办?
没灯夜间肯定不敢行驶。两人又是一番检查,找不到原因。
没办法,想走也走不了了。
幸亏在县城郊区,加上司机已停在不影响交通的区域。雇主无奈的说找个招待所凑合一晚。
司机让吴子玄和雇主去找住招待所,自己在车上休息。
走了近一个时,两人终于找了个招待所住下。
几天没给家打电话了,他看到传呼机上昨天晚上23点05分妻子的留言:还需几天才能回来?吴子玄到招待所登记室拨通了家里的座机,响了很久,无人接听。于是留言给有传呼的妻子:速回电话!!!
吴子玄看了看手表,21点17分。
这会儿家里应该有人啊,好歹5个人总有一个人在家啊。
他又拨了几次,电话依旧。
吴子玄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头上。
医院里,张国英的小妹和紧紧的抱着哭乏了的5岁小外甥。她浑身不停的颤栗,就是静不下来。
手术室门口,张国英的父亲瘫坐在地上,不停的抹眼泪,张国英的公公在一旁安抚,小叔子正在和国英的二妹在无助的跟随着医生跑出跑进。
张国栋浑身是血,目光呆滞,死死的盯着手术间的门。
张国英的两个舅,两个姨夫6个人先后陆续到了医院。
当众人了解了事件过程后,在镇政府上班的大舅第一时间告诉张国栋,千万不要告诉外人是你把你姐推倒的。特别是国英的公公和小叔子。但国栋把经过全部说给了父亲和姐姐的公公。
大舅大呼:国栋这娃娃太老实了!
吴子玄并没有进招待所的房间,而是在招待所的院子边转边抽烟,他觉得今晚心神不宁,冥冥之中,老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慌和焦虑。
传呼机响了:速回电!
子玄马上奔向登记室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他兄弟子宇:“哥,你在哪,嫂子在医院,你赶紧回来!”
“咋了?还在医院?”
“你想办法早点回来再说。”
子宇挂了电话,子玄一头雾水?
吴子玄让招待所给自己高价雇了一辆出租拉到机场。
吴子玄怎么都没想到和妻子竟然是在太平间见面,真是泪目。
吴子玄的母亲要求公安介入进行尸检。吴子玄的父亲以孙子失去了母亲再不能失去这唯一的舅舅而做了大量的工作,才使得张国英入殓安葬。
两个月后,张国栋的二姐放弃学业和父亲回到农村老家开了一个村里的小卖部。
三姐和国栋继续在县城读书上学。孩子被爷爷奶奶带回到县生产资料公司家属院照看。
日子又恢复到正常的生活状态中。
这天,吴子玄给县医院卸煤时,发现一烫发头的女子在煤场似乎寻找什么东西。
她穿着白色的护士服,专心的猫着腰寻找着。
吴子玄从车上下来喊了声:“哎!”
那女子抬起头,吴子玄一惊,这是一位五官精致的女子,皮肤白皙,一双杏仁眼像洋娃娃一般,一闪一闪,眼睫毛贼长。
她似乎要哭了:“大哥,行行好,你再等会儿倒,让我再找找我的手链,那可要300多块钱哩,我一个月工资都不够。”
吴子玄这才发现那女子说话时有两个漂亮的酒窝,时现时隐。
“不急,你找吧。我先去吃个饭。”吴子玄说着顺便取出一支烟准备抽,当把烟往嘴上叼的时候,烟掉在了地上。他准备捡烟突然发现烟的附近有黄色的细线般的东西。
他用手捡了起来提在手上问:“哎,你看是这个不?”
女子飞奔过来,一把抢过手链,连亲了几口手链嘟囔着:“我的心肝宝贝,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噢,谢谢你,大哥,你真是个给我带来福气的人,谢谢,谢谢。噢,对了,你以后在医院有什么事就找我,我叫沈莎莎,产二科的。”
看着沈莎莎的举动,先哭丧着脸,现在又阳光灿烂,吴子玄觉得又可爱,又可笑。摇了摇手说:“没事,不谢不谢。”
他正要离开,沈莎莎突然挡在他面前:“你这大哥也真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吗?我都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尊姓大名。”
吴子玄笑了:“我姓吴,知道了吧?”
“吴大哥好,你是和吴子玄是一个姓吗?”
吴子玄一楞:“你认识他?”
“不认识,县城都说搞运输发家第一个盖别墅的人叫吴子玄,我就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噢,对了,你不会就是吴子玄吧?”
“想哪去了?我是下苦的人。”
“但按你的这大个头应该是,我想象中吴子玄好像就是施瓦辛格那样高大威猛,虽然你个头高,但有点瘦。哈哈哈。”沈莎莎这不怯生的性格吴子玄觉得好玩。
“别想象那与你无关的事。错过你食堂的饭点就要饿肚子了。”吴子玄指着手表。
“你也在医院食堂吃?”
“对呀,吃完就卸煤呀。”
“那我就收回前面所说的感谢话,管你一顿饭算是感谢了。”
“没必要,没必要,我自己买。”吴子玄不好意思的推辞着,顺便向食堂的方向走去。
沈莎莎小跑跟在后面:“吴大哥,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你哟。”
看到沈莎莎跟在自己身后,吴子玄更加不好意思了,他担心熟人看见,他担心别人说他忘了亡妻,另有新欢。想到这他加快了步伐。
一进食堂,沈莎莎冲在前面,要了一大一小两碗面,阻止吴子玄掏钱。
同事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吴子玄觉得额头老冒汗,用手擦个不停,更让他尴尬的是沈莎莎竟把饭端来放在他面前,无拘无束地吃了起来。
闫安把车停在离晓雅小区较远的位置,晓雅在车上向车外四周看了看:“你记着把药一发。至于莎姐闲了再聊。我走了。你开车慢点。”
晓雅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车后走来的人,确认不认识便开门下了车。
闫安调个头走了,相互不打招呼,这是他俩的默契配合。
晓雅提着买的茶叶和菜,走到小区门口,她把茶叶和菜放在地上后掏出手机,她要再次确认和闫安的聊天记录是否已全部删除?开房的押金退回信息是否删除?
当她确认不安全的信息记录确认已删,这才放心大胆的拨通了老公的视频。
老公嘴里叼着烟,边走边说:“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呀?”
“有屁就放,可咋了?我直接到车场还是先回家?”晓雅故意责怪。
“你没看到我在哪?你赶紧回来。”
晓雅这才注意到老公就在自己小区院子的广场。她心里一惊,难道他发现什么了?为什么本该在修车场的老公现在突然出现在小区?
晓雅在想着该如何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