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帅。”张为之这才起身，和梁沐祈见礼。
竹心抬头看向外间，见梁沐祈出现在这里，笑着冲他招手：“你来了？快，进来看看这个孩子怎么样？”
哪个梁元帅？向重嶂缓缓转过头，看到梁沐祈的脸，目瞪口呆的问：“是，是定国公府的……的兵马大元帅！”
梁沐祈收敛起所有情绪，走到少年面前，打量着他的眉眼：“嗯，坐，别紧张，当这里就是自己家，你是竹心朋友的孩子，以后我也会对你视如己出。”
说完，他转身走到竹心身边坐下，完全没有理会张为之。
竹心嗔怪一句：“当了大元帅还摆起谱来了？张大人还等着你免礼呢。”
梁沐祈恍若未闻，看到桌面上还放着向重嶂的户籍，便拿起来认真看了眼：“以后想学武还是读书？”
看他这态度，竹心对着张为之抬抬手，示意他坐下，不用管梁沐祈。
张为之没有客气，收手撩开衣摆重新入座。
向重嶂怎么都没想到，威名赫赫的梁大元帅居然就这么出现眼前，还在关心他的未来！
一时间，他紧张得脑子一片空白，喉咙仿佛被人捏住，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着急做什么！”竹心冲着向重嶂招手，“过来坐。”
犹豫片刻，向重嶂没敢去竹心身边坐，而是坐在丫鬟搬过来的圆凳上，局促不安的并着腿，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重嶂这个名字你喜欢吗？”竹心再次和他确认。
“自，自然是喜欢的。”向重嶂抬眼，发现大元帅在打量自己，愈发紧张，坐立难安，手脚冷汗直冒。
看他这个反应，竹心不高兴了，折身去推梁沐祈：“你先出去陪陪孩子们，我和重嶂说说话，聊完再叫你。”
向重嶂听得心里直打鼓，沈姑姑为什么敢这么和大元帅说话？
最让他意外的是，梁沐祈还轻声细语的给他道歉：“是我太严肃，重嶂这个名字好，你的沈姑姑这段时间刚好有空，你陪陪他也好。”
“张大人，我这里刚好有些事需要和你聊聊。”梁沐祈起身，看向张为之，抬手对着外面，“不如我们出去详聊？免得打扰到他们。”
张为之起身抬手，没有丝毫畏惧的回道：“大元帅，请。”
目送两人出去，竹心直接拉着向重嶂到身边坐下，一边给他剥花生一边解释：“你也害怕，张大人是我的朋友，梁元帅是……我的男人。”
“男人？”向重嶂不太理解，没有记错的话，大元帅的妻子是位郡主。
既然决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竹心也没有隐瞒：“你应该知道，我和你爹从前都是定国公府的奴仆，他断了腿后，失去了劳动力，被迫赎身离开，我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幸运，进了定国公府，成了梁元帅祖母的丫鬟，再后来便被他祖母指给梁元帅当通房丫鬟，后来生了孩子，便抬做了妾室，直到现在，大约还是这个身份，只不过我有自己的宅子，也不喜欢定国公府，便搬出来住了。”
向重嶂听起来没问题，但又觉得哪里有说不出来的奇怪，为人妾室想搬出来住就搬出来住吗？
竹心说完自己的情况，又问向重嶂的小时候：“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你爹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在京城的事？”
“说过一些，但是不多，爹爹腿脚不好，好在手里攒了不少银子，日子也勉强过得去，只是那时候西突人总是……”向重嶂说起小时候的经历，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不少。
屋外，梁沐祈和张为之站在廊下，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孩子。
梁沐祈负手而立，直接点破张为之的心思：“看来竹儿已经彻底放下你，所以你才慌了，居然找回了向铭的儿子，这个恩情，对竹儿而言，还真是颇有分量。”
张为之并不惊讶梁沐祈知道向铭的存在，他只是意外：“你居然知道向铭是谁？倒是我小看了元帅，这等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想到梁沐祈刚才的反应，张为之侧目看过来：“定国公还真是好定力。”
梁沐祈迎上他的视线，微微扬起下巴，面露不屑：“从前的我就不会在意向铭这个不知所踪的人，现在的我，更加不会在意。”
张为之收回视线，忍不住低声笑了：“若我带回的人是向铭呢？”
迟迟没有听见梁沐祈的回应，张为之余光一扫，只见他眼神冰冷，一脸肃然。
“可惜，向铭死了，而且死了好几年，还死在了西突人手里。”张为之查清向铭的死因后，很是敬重他。
“如果他还活着，以他鳏夫多年的身份，竹心只怕会留在他身边。”
脑海里回响起他刚来时竹心说的那两句话，梁沐祈忍无可忍，扭头揪住张为之的衣领，额头上青筋直跳，怒火控制不住的熊熊燃烧：“张为之！你以为你找回向铭的儿子，竹心就会离开我吗？她喜欢我！她心里有我！是我和她生了五个孩子！不是你！你以为你是谁？！一个胆小的懦夫而已！也配跟我争！”
张为之脖子被勒紧，脸色迅速涨红，眼神却没有丝毫慌乱，嘴角甚至泛起一丝微笑：“梁大元帅这么激动干什么？她心里是没有我，她的孩子也是你的，她是喜欢你，可是，她的心里，你派在不知道多少位之后呢，重嶂这个名字，嗯，她肯定早就想好了，梁大元帅，你说是不是？”
梁沐祈再也无法冷静，一拳将张为之打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随后就是张平安的大喊：“爹！爹！”
枫儿愣了一下才跟上去：“爹！你干嘛打张叔叔呀？”
竹心赶紧跑出来，看到起不来的张为之，嘴角带着血，梁沐祈站在他面前，双手攥着拳头，青筋暴起。
“梁沐祈！你又发什么疯！张为之是文人，还有旧伤呢！”竹心快速跑过去，扶着张为之起来，“抱歉抱歉，梁沐祈脑子抽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燕儿！快去拿药箱，再派人请大夫来。”
得令的燕儿赶紧转身去办事，独留向重嶂站在门口发呆，大元帅打了张大人？为什么呀？
半个时辰后，亲耳听到大夫说没事，竹心才稍微放心，她转身在坐在床头，端起汤药来：“为之，你这么做又是何必呢？”
张为之看到梢间的梁沐祈，到底没有再刺激梁沐祈，伸手接过汤药，边喝边回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从前最讨厌梁沐祈这种人，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能留在他身边？”
竹心面露疑惑：“我这算是在他身边吗？”
怔了会，张为之笑起来：“是我想岔了，以后我不会再嫉妒他了。”
听他这么说，竹心无语，好半天才说：“你能找回重嶂，我真的很感激你，但你也不用刺激梁沐祈，他从小就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要不是他还知道几分规矩，这会儿你怕是已经下不来床。”
张为之查了很多事，但他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向铭会被赶出庄子？定国公府从来不会办这种样的事情，他虽然是为了救你才意外受伤的，但梁家也不是养不起他这样一个人。”
太久之前的事情，竹心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但早已经死去的旧人，在张为之的提醒下，还是从海底深处浮了起来。
竹心怅然回道：“因为喜欢他的人，还有当时庄头弟弟的女儿，可是她已经定亲，和你一样，她得不到的人，也不想让我得到，前面已经有两个小丫头遭了毒手，瞎了眼睛和摔了胳膊，都匆匆嫁人。只是我和前两个不同，很机灵，躲过了很多次，但哪有千日防贼的，到底还是落入了她的圈套，阿铭哥哥救了我，同时也拿到了切实的证据，揭穿了庄头侄女的真面目。我爹拿了银子，息事宁人，阿铭只有个寡母相依为命，如今伤了腿，将来更加没有依靠，他就选择拿了赔偿银子赎身离开，甚至都没有和我告别。”
沉默良久，张为之问：“这件事我一点都没有查到。”
竹心失笑：“我们这些奴仆，是底层中底层，谁会在意？没有人会在意，何况定国公府管理严格，庄头给银子也痛快，甚至给阿铭哥哥办赎身的手续都很积极，只为了不影响他的名声，大概是恶有恶报，他侄女嫁人第二年难产死了，这个庄头后来办事不力，被便去了更偏远的庄子，本就是他们这些上位者瞒得死死的事情，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
张为之放下药碗，抬头认真问竹心：“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我指的是一切尘埃落定以后。”
竹心还没想好，也没有回答，倒是盯梢的梁沐祈着急起来，大步进屋来，替竹心回道：“她有我和孩子们，哪里需要你操心！”
听出他语气不善，竹心担心梁沐祈又发癫，拉着梁沐祈出去，回头和张为之说：“我们下次聊。”
到了屋外，竹心很心累：“沐祈，你现在是兵马大元帅，一品公爵定国公，好爹孩子的亲爹，眼瞅着几个孩子都要婚嫁，你能不能成熟点，不要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纨绔模样好不好？枫儿还小呢，你是个当爹的人，能不能做好榜样？”
梁沐祈猛地抱紧竹心，压抑着嗓音道：“你说的我都可以做到，可是我不能……不能做到对你的事情无动于衷。”
竹心拍拍他的脊背，柔声安抚：“我知道，所以我在想，我们以后该怎么相处。”
转角的穿堂里，两个孩子偷偷往这边看，张平安很害怕，拉了枫儿回来。
“我们还是别偷看了，你爹好可怕。”
枫儿摇头：“不可怕的，肯定是你爹惹我爹生气了，我娘说爹爹早就改了，他一般只打西突人呢。”
张平安委屈：“可是我爹又不是西突人。”
“好吧，我替爹爹道歉。”枫儿想不明白，为什么爹爹会动手打人呢，还打的是张叔叔。
送走张为之父子不久，苍官过来请梁沐祈进宫一趟，竹心送走这尊大佛，转身回府，到了屋里就躺在了软榻上，半天没有动。
枫儿还以为娘亲睡着了，过去要给她盖被子，哪知道竹心一下子坐起来，吓得枫儿一哆嗦：“娘？”
竹心微微眯眼：“去请燕儿姑姑来一趟。”
上元节这天，庭州的消息传来，楚将军失踪。
在太子和福王的拉锯中，双方都派了自己人过去，方伯仁请缨前去彻查，被戚辛驳回。
直到进入二月里，竹心正焦急等待消息，楚忘归忽然出现在院子里。
“忘归姐姐！你果然没事！”竹心赶紧迎上去，扶着她进屋，“我就知道，在庭州你怎么会出事呢，庭州是不是出现了意外？”
楚忘归点头：“太孙殿下有几分大将军的影子，说服了三位解甲归田的老将军重新回了军营，万幸的是，西突这个心头大患已经解决，不管出现什么问题，都是大楚内部的问题，只要我们不过激，大家拿捏好分寸，是不会影响到百姓的。”
两人落座，竹心放心，但她还一件事不明白：“姐姐是为了洛王回京的，但你怎么确定能找到洛王？”
思虑片刻，楚忘归回道：“兵不厌诈，洛王肯定在京城，而且情况应该没有淑妃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我们得尽快，太子妃也不太清楚太孙殿下的想法。”
竹心想到德妃对太子妃的审讯，忍不住感慨：“这孩子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趁着大家不注意，居然干了这么多事。”
“这就是灯下黑，毕竟有太子这个更重要的人在前面顶着，还有太子妃这个故布迷阵的人在旁边，我们真的很难注意到他。”楚忘归话里话外，都是对太孙的认可。
只是很可惜，这孩子到底走偏了。
身份存疑，那么这个皇位注定和他没有关系，这么徒劳挣扎，反而只会将自己逼进绝路。
送忘归姐姐出门时，竹心忽然问了句：“对了姐姐，鲁国公知道你回了京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