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未时二刻,陆小桃便被听云从榻上叫起。
“姑娘,夫子来了。”
这两个字宛若一道魔咒,让陆小桃瞬时紧张起来。
夫子她自然见过,从前她勾引一个书生时,就遇见过一个古板的夫子。
那夫子宽脸长须,细眼长鼻,瞥到她跟在那俊秀非凡、才华横溢的书生后面,眉头一拧,招招手,便将他那得意学生叫了过去。
“你怎能和个不正经的女子厮混在一起?”
陆小桃撇撇嘴,她何时不正经了,她又没有勾引他,简直是胡说八道,毫无师德。
但她对此言论却并未放在心上,这书生被她勾的五迷三道,魂都差点没了,她不相信就因夫子的一句话就给她抛弃了。
但那书生确实因为那夫子的一句话便将她丢弃了。
那书生说,她一看便不是个老实过日子的,若是与她在一起,必定要被人指指点点。
他让她回去家中等着他,待他考取功名,便将自己抬进家中做个妾,长相厮守,自在快活。
此话一出,饶是再多的沮丧都没了,陆小桃冷眼瞧了那书生半晌,潇洒而去。
她怎地瞎了眼睛看上这么个假仁假义之人。
明明前一刻二人还相谈甚欢,夸她淳朴肯干,如今便要因夫子的话否认了她的所有,要纳她为妾了。
她陆小桃才不愿意,这男子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便做这等春秋美梦了。
他继续做,但她陆小桃才不会为他的梦添砖加瓦,就任他继续他的白日梦去吧,她得去找下一个如意郎君去了。
如今看来,她如意郎君这辈子是肯定不敢找了,但戳破她美梦的夫子却是来了。
夫子,夫子,又是老子又是儿子,哪里是她陆小桃能消受的起的。
“姑娘,那夫子可在书房等了您好半晌了,太子离开时特意交代过,杜绝您逃学装病,今日必须要学会书写您的名字。”
名字,名字……
她不过就是桃树上最小的一颗桃子,太子抬头一瞧便可看到,为何非得屈尊降贵弯着腰去看她那丑字。
她虽是如此想着,却还是老老实实将衣裳穿起,而后亦步亦趋跟着听云到了书房。
“夫子,姑娘来了。”听云站在书房外朗声道。
“进来吧。”
因这道声音,陆小桃缓缓抬起了眸。
她一直以为夫子便只有男夫子,却没成想,竟还有女夫子。
陆小桃心中的忐忑顿时散了几分,连脊背都不知不觉挺直了起来。
随着听云轻轻推开了雕花门,陆小桃也得以看清女夫子的面貌。
不同于京中贵女们华贵非常的模样,这夫子光是看着脸庞就异常严肃。
长及脚踝的靛蓝色长袍简洁又宽松,明明脸看着只比自己大个五岁,整个气韵却好似半个身子都要踏进土里去了。
陆小桃在这夫子平静的视线中小心翼翼踏进了书房,莫名恐惧的立在女子身前。
石凌旋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将眸光落在这女子的脸上,沉声道:
“太子请老身来教你习字懂礼,老身原还想着这是什么个学生竟让太子姿态甚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反响。”
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为何她听不懂呢?
陆小桃心头惴惴了两下,思索了会儿,老实道:“学生以后便劳烦夫子了。”
石凌旋挑了挑眉,又在她面上逡巡一刻:
“不知太子想让你学些什么?
若是伺候男人的,老身一无所教,若是想学相夫教子、贤良淑德,老身还有些东西可以倾囊相授。”
听云杵在一旁僵着不动,陆小桃更是苦着小脸尴尬着,任谁都能听出这女子话中的不善之意。
她分明是在讽刺自己是个靠美色上位的女子,嫌弃自己不是个相夫教子,贤良淑德之人。
若是旁人,她如此说,陆小桃骂回去便是。
可这人是夫子,陆小桃便是再不知礼,也知道得尊师重道。
她快速思忖着该如何反驳,可那一串的不堪之词到了嘴边还是吞进了喉里。
陆小桃敛着眸,琢磨了片刻,还是老实道:
“夫子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
小桃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晓要乐学善思,尊师重道。
太子亲自来请夫子教导小桃,兴许也是因小桃蠢笨不堪,不堪大才,便只有夫子能打磨成玉的缘故。
师者如舟,千里不怠,小桃一定会在夫子的教导中,行以致远。”
说罢,她将头颅轻轻一垂,却好半晌都未听到夫子的回话。
再抬头时,便见女子若有所思,拧着眉头对她一字一句道:
“《弟子规》有言,话说多,不如少;惟其是,勿佞巧。难道你不知晓?”
她大字不识一个,哪里知晓这些。
想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石凌旋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巧言令色,不堪入耳。
今日,老夫教你的第一课,便是女子的德行之课,温默内敛,闭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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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锐日入酉时才回东宫,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书房。
听云恭敬地将陆姑娘今日学习情况,事无巨细地讲给太子听。
当说到那夫子要求姑娘寡言少语,静默内守时,听云顿了一刻,并未发现太子有丝毫异常,她便继续道:
“那夫子说,若是陆姑娘多说一句讨巧之言,便罚她抄写自己的名字一百遍。
如今陆姑娘已经被罚抄一千遍,正在房中奋笔疾书呢。”
崔锐颔首,淡淡道:
“她用膳了没有?”
听云摇头:“姑娘今日才刚学会自己的名字,书写还不太熟练,加之又被夫子罚抄一千遍名字,气的晚膳也不吃了,说如何也要抄完不能让夫子看扁。”
崔锐拧了拧眉,光是听她这回话便知晓,她是一点没将那夫子的言行学习了去。
不过须臾,他眉间又悠悠舒展开:
“知道了,下去吧。”
“是,”听云应了一声,想起姑娘交代的,犹豫片刻,又道:
“太子今日歇在何处?”
崔锐眸光一敛,摆摆手,冷声回:
“孤今日宿在书房。”
听云听罢,恭敬退了,而后立刻小跑着进了陆姑娘的寝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