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鼎三年,瑞昌帝率羽林军在南苑扎营。
太子崔锐随行左右,皇帝三子瑞王、四子福王伴在太子身侧谈笑风声,唯独不见二子惠王的影子。
此事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在无人留意的角落,世家那些不了解情况的小娘子们难免疑惑:
“围猎这等大事惠王竟也不来吗?”
“你不知道吗?是陛下不让惠王来,说是看到他心烦。”
这小姑娘才十四岁,还没及笄,爹娘从未跟她提过这些皇室密辛,当下便挤了抹笑儿,央求道:
“好姐姐,你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今儿是第一次来参加围猎。”
那人好笑道:“这有什么,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呗。”
那人往前一凑,放低音量:
“咱们当今陛下有五子,从大到小依次是太子,惠王,瑞王,福王,容王这你可知晓?”
“姐姐,这我自然知道的,我还知道容王在一月前被一农女毒死了,实在可惜,听说还没有娶妻呢。”
“你别打岔,太子与福王一母同胞,皆是皇后所生。
瑞王的母妃生他难产了,遂他也被接到皇后膝下抚养,所以太子,瑞王,福王三人的感情向来深厚。
皇后又与贵妃交好,对待容王也如亲生子一般,唯独对惠王,不冷不热,你知晓为何?”
小姑娘摇摇头。
“惠王的母妃以前害过皇后,所以即便生下了惠王,也被陛下不喜,打入冷宫不过一月便薨逝了。
这惠王的母家又将小女儿送进了宫抚养惠王,哪知惠王从小性子便坏,阴狠极了,所以陛下从不喜他,上哪都跟没他似的……”
声音愈来愈远,见八卦的二人离去,陆小桃才敢从一侧茂密的灌木丛中走出。
想不到出来拿个水的功夫,还能听到这些密辛。
五日前那晚,到底相安无事,第二日陆小桃便跟着赵灼离去,赵灼给她寻了个礼仪嬷嬷,日日练习,只囫囵吞枣,学了个入门。
但也够用了,她只需在有人的时候装模作样的伺候下赵灼,其他时间赵灼也随意,无甚多的要求。
陆小桃思来想去也不知晓赵灼的目的,只觉得谜团越来越深,可她甘愿入局。
来了这儿后过了大半天,她待在帐篷中无所事事,只听说都去了皇帝身边,陆小桃闲来无事,出来找水喝,却不曾想到听到这些。
也怕再听到什么闲话,她水也不找了,急匆匆回了赵灼的帐篷。
赵灼支着手思绪放空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见她便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你去哪儿了?找你老半天。”
“我去找水喝。”
“这帐篷里没水给你喝?”赵灼倒了杯茶塞到陆小桃手里。
“这是主子喝的水,奴婢不能喝。”
赵灼凝着她低垂的头,突然轻笑:
“规矩学的真不错。不错,这帐篷里的都是主子的东西,主子的东西不能碰。”
浅酌口茶,赵灼感叹一声醇厚味美,就瞥见陆小桃还傻兮兮杵在原地,一时推推她:“无聊了?”
她虽没回答,可赵灼也看出了。
“再等等,下午我就带你去见张束。”
陆小桃抬起头来:“你说来了围猎后是我的机会,我想问问,是什么个机会?”
“你害怕了?”男人的声音凉飕飕的。
良久,陆小桃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你身份这么高,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侄子,镇国公府赵将军的嫡子。”
她仍是记得,上午刚到南苑,众人一见到赵灼时露出的谄媚笑容,就是最清冷的郎君在他面前都要扬起抹笑颜。
这般身份的人竟然要撮合自己和张束,这怎能不让人警惕。
“啧,”男人无所谓道:
“身份再高还能比太子高?
我这个表哥那才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以后你见了他再发出这种感叹吧,现在还为时过早。
过来吧,带你出去走走,不是无聊了?张束现在是见不到的,但是,他的未婚妻子,倒可以带你见见。”
见陆小桃抬眸看向他,赵灼扬扬头:“快点,磨磨蹭蹭什么,前几日不挺随意,这么拘谨干嘛。见见你情敌,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们二人走出帐篷,陆小桃跟着赵灼径自往右侧方向走,那儿刚好是她刚刚窥听八卦的地方。
此时那儿已经堆满了人,身着鲜艳彩裙的小娘子们围着一个人,叽叽喳喳的嬉闹着。
“玉容姐姐,想不到你竟要成婚了?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是啊是啊,玉容姐姐,张束虽家世显赫,可他现在无甚功名,岂不是委屈了你?”
七嘴八舌的声音渐起,坐于中心的女子浅浅垂着眸。
“不得无礼。”
良久,女子抬起头,娇柔婉媚的眼只是往人群轻轻一点,身前的声音便小了下来。
沈玉容淡淡地望向其中一个小娘子,声音平平:“我与张束青梅竹马,同在太子身侧当伴读,他的才华我自然比谁都清楚。”
“真的吗?”
那小娘子想说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喜欢张束的样子呀,哪里有讨论喜欢的郎君跟讨论陌生人似的。
但她到底没说,只心里藏了些愤恨。
这沈玉容天天甩个冰块脸,容王都死了,也不知道清高些什么,还要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张束,简直可笑。
气氛只是停顿了一会儿,便又不知在哪家小娘子的引导下火热起来。
趁着这个当儿,沈玉容也起了身,迈着端正的步伐,离开了人群。
赵灼拉着陆小桃闪了身,避在灌木丛一旁巍然的大树后。
良久,见身旁的女人没有动静,回身一瞧,触到陆小桃泪水模糊的眼眶时愣了一下。
赵灼很快想明白了什么,唇瓣一勾,从怀里掏出块绣着荷花的湛蓝色帕子,往她怀里一扔,还不忘调侃:“吃醋了?”
陆小桃默默不言。
赵灼表示非常理解:“哪个女人在看到沈玉容的时候不会觉得自惭形秽呢?”
说罢又睇着陆小桃:“沈玉容虽好,但我觉得吧,你也不差。”
陆小桃回忆着她见到此女子容颜时那怔住的心情和女子所说的话,心头竟惴惴起来。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长相算是万里无一了,可比起刚刚那女子,她就是地上的凡夫俗子,而女子是天上的仙人宫阙。
那女子身姿曼妙,步履轻盈,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女子的气度和不凡。
她如何比的了!
陆小桃打退堂鼓了。
很快,被身侧的男人摇醒,男人微眯着眸:
“我跟你说过了,沈玉容比不上你,你必须把你前几日的自信拿出来,我说会帮你就会帮你,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赵灼这副样子陆小桃从未见过,不由一怔:“你为何如此笃定他们不会在一起?张束对她一往情深,两人甚至都定亲了!”
男人眯着眼,“你不相信我?”
陆小桃未回答,可赵灼哪里还不明白,当即冷哼一声,拉着她就往更深处的密林走去:“你既然不信,我就让你知晓,为何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二人越走越远,目之所及处全是半人高的芦苇丛。
赵灼紧紧攥着陆小桃的手,忽地,拉着陆小桃在原地蹲下了身。
他对着陆小桃渡了抹眼神,让她竖起耳朵好好听。
耳边只有芦苇荡随风摆动的“倏倏”声,偶尔有几声鸟鸣,天地一片寂静。
忽地,他们耳畔响起了一道男声。
这声音?
陆小桃脑子一懵,看向了赵灼。
赵灼却面色凝重,不如刚刚那般嬉笑打闹。
“听闻沈姑娘与张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孤倒是从来不知。”
是太子!
陆小桃瞪大了眸,双目震惊。
女人的声音悠悠响起,带有一丝冰冷:
“太子殿下,如今臣女已婚配了人家,马上就要嫁作他人妇,您还骗臣女来此,实在是没有礼数。”
陆小桃以为太子听到此番话会生气,毕竟她见过那个不怒自威的男人,他虽看起温和,可不容挑衅。
谁知太子只是轻轻一笑,声音柔的如一汪春水:“玉容,孤原本还想着你选了个好夫婿,可你选的好夫婿早已在外与别人有染。
你曾说我为太子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可我至今不曾有过女人,只因你的这句话,难道你还不懂孤的心意?”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刻。
须臾,一道疲倦的女声响起:
“殿下,请您放过臣女,臣女无心皇室,只想嫁个好郎君,做个平凡妇。臣女告退了。”
从芦苇荡的缝隙中,陆小桃看见女子挺直背,脸上凝着淡然娴静的笑,缓缓朝帐篷的方向走去。
而太子负着双手目视着女子离去,看不清神色,只有紫色的蟒袍在天地间咆哮。
陆小桃心中沉重,再看赵灼,赵灼早已盯着她,见她望过来,扬了扬眉,好似在说“这下信我了吧。”
“我们走吧。”
赵灼拽起她,弯着腰欲从芦苇荡中离开。
两人垂着头一声不发,眸中却突然出现一双黑色云靴。
陆小桃一颤,当即知道这人是谁。
赵灼也一僵,放开陆小桃,对着崔锐笑道:“表哥,你怎么在这?”
崔锐冷冷瞥了眼赵灼,在陆小桃头顶上一扫而过,厉色道:“赵将军一直在找你,你在这转悠什么?还不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