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没什么家人了。
福伯就是她最后的家人。
她其实不愿意让他担心。
她一个人,在外面,确实是让她老人家担心了。
更何况,昨天还发生了那种事,被福伯知道了。
宋幼菱哽咽着道:“福爷爷,我也好想你。”
听着宋幼菱带着哭腔的嗓音,福伯喉咙也紧了起来,他吸了一口气,道:“福爷爷也很想小姐。”
宋幼菱说:“我明天和柏青檀一起回来看望你。”
福伯笑了笑,颤抖着声音道:“好。福爷爷在家里等小姐回家。”
挂断手机,宋幼菱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心里很难受。
看了眼站在她身侧,眸光讳莫如深的男人,宋幼菱拿纸巾擦了擦眼泪,扭过头站起来,进盥洗室洗脸去了。
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很糟糕。
但是她确实不想让福伯替她操心了。
*
第二天,宋幼菱和柏青檀吃过了早餐,因为时间很空余,两个人很悠哉的开车到了机场。
机场里开了不少本地特产的店,柏青檀说:“你要不买点东西带回去给福伯?收到礼物,他应该会高兴的。”
宋幼菱也有这个想法,听到柏青檀这样说,就顺势逛了逛店铺,给福伯买了打底的老年针织衫,摸起来底很软的老年鞋,还有本地特产的糕点。
柏青檀要付钱的时候,宋幼菱拒绝了。
这份心意,她不想让人代劳。
从县城坐飞机到京城,要三个多小时。
头等舱很宽敞,宋幼菱找空姐要了一杯牛奶和干燥的毛毯,喝完牛奶,就裹着毯子闭上眼补眠去了。
因为心里乱,她昨晚上睡得不太好,精疲力尽的,连什么时候下飞机都不知道,迷迷糊糊醒过来,窗外都是黑的,她身上盖着毯子,正靠在皮椅上,不知道时候已经被柏青檀从火车里抱下来,放进了车里面。
从机场开到他们的住所,要两个多小时。
柏青檀说,“醒了?已经八点半了,是先回家还是找个酒店过夜?”
宋幼菱困得很,打着哈欠,耷拉着脑袋,“找个酒店吧。”
现在这副样子,也没办法好好的在福伯面前打起精神来,面如菜色,头发也乱糟糟的,老人家看了,估计会以为她在外面过得有多不好。
柏青檀“嗯”了一声,观察着宋幼菱的脸色,“幼幼,你多久没孕检了,等你休息好,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医院看看吧。”
宋幼菱想起那天遇到沈云镜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人去医院做的孕检,那时候因为回来的太迟,只拿了孕检单,孕检项目的具体报告,她都没收到。
当初医生说是会给她打电话的,但是她的那个电话被柏青檀砸坏了,现在又换了手机号。
她想了想,说:“好。”
到时候两份孕检单一起看吧。
*
宋幼菱回到别墅,发现自己那部被柏青檀砸坏的手机,已经被柏青檀修好了,就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宋幼菱拿起来看了看,手机因为开机太久,已经没电了,她随手拿过充电器充电,等到能开机,想看看有什么消息,还没看几眼,季询的手机号突然浮现在屏幕上。
“喂?”
她随手接了起来。
走到窗台边上。
“宋幼菱,你死哪去了?”
季询不爽的声音,劈头盖脸的传了过来。
“电话也不接,找你也没人,还有你妈呢,怎么不在医院了?”
宋幼菱说:“我妈妈死了,我出门散心了。”
季询噎了噎,语气也软和了下来,“……那你也不能不带手机。如果有人联系你呢?”
“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联系我。”
“我不是人吗?!”
宋幼菱想,谁会管你啊。
听到宋幼菱突然的沉默,季询更加不爽了,很理所当然的道:“你出来,我们见一面。”
宋幼菱道:“不要。”
“什么要不要,这是命令。”
宋幼菱:“我刚旅游回来,身体很累,不想出来。挂了。”
迅速的结束掉和季询没营养的对话,宋幼菱站在窗边,翻了翻这段时间的未接来电。
有传销的,有电诈的,有快递的,还有美容院的。
最多的,是季询的电话,足足有一百多个。
就连昨天晚上还有三四个。
看着这些未接来电,宋幼菱心情还挺复杂的。
她身边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人,那些旧友和远房亲戚,都怕她这个落魄千金缠上他们,纷纷和她断了联系。
没想到,和她最不对付,互相看不上的季询,竟然在她失踪的这些年,还念着她。
垂下眼看了几眼那些未接来电,其中有一个未接来电很奇怪,是她和柏青檀吵架后的那天下午打来的,再打过来的几天后,又给她打了几遍。
宋幼菱翻开短信,搜寻了这个号码,果然有对方发过来的短信。
【宋小姐,我是您的主治医生王医生,请尽快来医院一趟,您的孕检有异常,需要来医院进行再一步确诊。】
【宋小姐,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请接电话,逃避不是问题!】
【宋小姐,麻烦接一下电话。尽快来医院一趟!】
……
三条触目惊心的短信,都在一个月之前,可能是见她没反应,她的主治医生也就不联系她了。
宋幼菱看着消息记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孕检有异常?
是孩子有问题吗?
可是,都一个月了。
她没感觉到有什么问题啊……
低下头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腹。
宋幼菱掌心汗湿了。
她很期待这个宝宝,难道是孩子基因检测出问题了吗?
进盥洗室洗了一个脸,宋幼菱看着镜子里脸色煞白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披上了一件黑色风衣外套,匆匆的下了楼了。
福伯正在庭院里打太极拳,见到宋幼菱下来,笑着跟她打了一声招呼:“小姐,早上好啊。吃过早餐了吗?”
宋幼菱不想让福伯担心,冲着他笑了笑,“我朋友约我逛街,我们去商场吃。”
“原来是有约会。”福伯和蔼的问道,“要司机开车送您去吗?他正好有空。”
“我打的去。”
挥了挥手,宋幼菱匆匆的从大门里出去了。
打的到了妇儿医院,宋幼菱挂了之前那个会诊医生的号,然后给那个医生发了一条短信。
“您好,王医生,我是宋幼菱,抱歉现在才看到您发过来的短信。请问我现在可以直接上来吗?”
过了片刻,就有一个护士,匆匆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您是宋幼菱小姐吗?王医生就在办公司里。他叫我赶紧带你过去。”
看着对方匆忙的语气,宋幼菱的心,微微一沉。
她握紧了手,心里充满了不安。
难道……
她的孩子真的有什么问题?
是畸形……还是?
明明前几次孕检都正常的,怎么会……
满怀不安的和护士赶到了医生的办公司,王医生就在里面,见到宋幼菱,对她说:“坐。”
宋幼菱坐下,攥着手,蹙着眉心,“医生,是孩子有问题吗?是哪方面的问题?”
王医生严肃的看着她,说:“孩子没什么问题,发育都正常。”
他这句话,让宋幼菱精神一松,然后下一句话,就把她的心打入了地狱。
“我这边怀疑你有凝血障碍,不排除是白血病的风险,您的白细胞最近时间段显着增加,而血小板严重下降,具体情况,还得进行骨髓穿刺确定。我这边给你再开几张单子,你去和护士做完检查再回来找我。”
宋幼菱听了他的话,愣了好一会儿。
白血病?
怎么可能。
她苍白着脸,“我亲人里并没有谁患有白血病,而且我最近也没任何异常……”
王医生:“真的没有吗?你最近没有嗜睡,频繁低烧,或者刷牙出血的症状?平时受伤以后,凝血功能情况如何,能和正常人一样迅速愈合吗?”
宋幼菱愣了几秒。
嗜睡?
她以为是怀孕了,才会嗜睡。
而她刷牙出血,也是很早就有了。
因为受伤总是血流不止,她总是很小心的爱惜自己。
可是这只是单纯的凝血功能比常人差一些,她只觉得是因为自己作息不规律,营养不良,才导致的。
可能是看她脸色太过难看,王医生叹了一口气,“先去做个骨髓穿刺检查吧。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宋幼菱浑浑噩噩的和护士一起离开了。
骨髓穿刺很痛,她也忍住了。
等检查出报告的时间,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她很想要这个孩子。
她太孤单了。
她一无所有,只剩下这个宝宝,跟她血脉相连。
她如果生病了,是不是就没办法留下这个孩子了。
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宋幼菱难受的把身体蜷缩起来。
怎么会,生病了呢。
*
等了一个多小时,宋幼菱拿着报告回到了王医生的办公室。
王医生看了看检查报告,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怜悯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是慢性白血病。”
王医生说。
“症状很不明显,也难怪你没发觉。可能是妊娠以后,加快了病情的蔓延,才会被检测到。”
宋幼菱垂着长长的,被眼泪濡湿的睫毛,低声问:“我如果配合治疗的话,那孩子必须要打掉吗?”
“要先找到匹配的骨髓。”王医生说,“孩子,自然不能留了。宋小姐,你还年轻,要孩子是很容易得事,先治病要紧。你的亲人呢,先给他们打个电话,最好是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亲人,他们跟你骨髓匹配上的概率会更高。”
“这个病拖不得,你现在怀有身孕,情况很复杂,如果继续拖下去,变成急性白血病也有可能。”
“我先给你安排住院。你去联系你的家人。你老公呢,他今天也没陪你过来吗?”
宋幼菱垂着眼,道:“我去外面给他打个电话。”
王医生也是挺担心,宋幼菱不愿意配合治疗的,毕竟在他看来,迟了一个多月才来重新就诊的孕妇,都是不太负责的。
见她这样说,王医生和善的点了点头,宋幼菱出了办公室,就直接从医院里出去了。
她连妈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亲人。
骨髓……
她哪里有什么骨髓。
她全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手机响了起来,可能是发现她跑了,医生又给她打电话了。
宋幼菱闭了闭眼,直接把手机给关机了。
她知道医生是好意,但是她没办法。
坐在露天公园的长椅上,宋幼菱一个人看着肚子在发呆。
她刚才查过了,得过白血病,治疗好了的女性,一般不建议再怀孕。
任何的轻微的感冒,炎症,都会引起病症的复发。
更何况妊娠,这么艰难又容易引起各种并发症的事。
所以,很有可能,这个宝宝,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孩子了。
想到这里,宋幼菱忍不住拿手擦了擦眼睛。
她很迷茫,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应该找家里人商量的病症,可是她连家人都没有了。
找柏青檀吗?
宋幼菱不愿意找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信任这个男人了。
或许就是那天,他的未婚妻微笑着站在车边和她打招呼的时候。
曾经在她心目中那么亲密无间的关系,因为这个陌生的女人,突然蒙上了阴翳。
他终究是要离开的,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离开了她。
她以为她和柏青檀是共生的,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会一直在一起,可是他背叛了她。
宋幼菱没有办法原谅这个。
一直坐到天快擦黑,宋幼菱才缓缓起身,她站在路口,看着来往的车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哪里。
或许,她快死了。
在她父母一起消失在世界上的时候,她原本也该跟着他们一起走的。
她听别人说,人的好运很短,如果童年过得太快乐,长大以后容易运势不好。
她以前觉得荒谬,人的一生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概括。
现在觉得,或许是真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太快乐会遭遇不幸。
她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也该轮到别人过了。
可是她如果死了,她的孩子怎么办呢?
她应该把它生下来,让它看一看她见过的太阳,还是应该把它流产掉。
宋幼菱想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没有妈妈了,她的宝宝,也没有妈妈了,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