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江省莫港安全区内——
咖啡厅过了营业时间,最外面的门帘完全关死,可里面依旧亮着灯光。
庄一醉坐在靠近吧台的位置上,面前还放了个笔记本电脑,正通过燕泺君戴在耳朵上、伪装成耳钉的监视器观看空云山的情况。
他看着屏幕里双胞胎的脸,劫后余生般不停拍着胸脯子。
真是吓死他了。
幸好没听燕泺君的鬼话,跟着去现场凑热闹。
要是被双胞胎发现他和燕泺君混在一起......
庄一醉打了个冷颤,喉咙咕咚几下,又拿起桌上刚送过来的拿铁猛灌压惊。
“你干嘛呢?”钟夏听到他搞出来的动静,从工作间里探出头来,“看到什么了?瞧把你给吓的。”
庄一醉将拿铁当汽水一口气灌完,朝钟夏晃了晃空了的杯子,“没多大事,庆幸没听某人的话去现场凑热闹而已。”
钟夏无视再他续一杯的要求,“现在呢,家主让你办的事办好了么?”
“在找呢。”庄一醉调出从燕泺君等动物型飞鸟异能者那里拍到的影像,拖着鼠标一点一点放大查找。
“空云山虽然不是【乐园】的大本营,但想要布下那样庞大的陷阱,真正的大本营不会离的特别远,以空云山往外算两个省的距离。”
“再结合花蝶语姐妹的异能特性,需要在一个即使是冬天,植物茂盛也不会显得特别奇怪的地方。”
“最后,再排除所有的安全区......”
空云山的山脉绵延千里,排除这么多的条件,周边区域的可疑地点依旧非常多。
庄一醉拿出一个耳麦戴上,道:“可疑的地点发你了,再去确认一下。”
燕泺君停在电线杆上,变回人形站着,看着庄一醉发来的定位,“小章鱼啊,你给的也有点太多了吧。”
庄一醉怼道:“章你大爷的章鱼啊,还不是你飞太高,导致拍的太模糊,我都放到最大了,还是看不清,我能有什么办法啊,你有时间发牢骚,还不如赶紧带人去找。”
“还有,你要搞清楚【乐园】的大本营是帮谁找的,岑憬和岑琛是你弟弟,端木随是你男人,你不尽力谁尽力啊!?”
燕泺君心说她和燕家没关系,和端木随更是早就分手了,嘴上却笑着挑逗起来,“是是是,小章鱼,我现在就去。”
她以为庄一醉会气急败坏地骂几句,谁料耳麦里再传来的声音竟无比严肃。
“风雷助火,加上山鬼那个大杀器,空云山地界再广,最多十个小时也会完全烧成焦土。”
“部队会在任务结束去现场进行收尾和清扫工作,空云山上【乐园】的人再多也不会拖延岑憬他们离开的脚步。”
“我把时间给你往多了算,他们在那里等到和部队接头,离空云山最近的安全区驻扎部队赶过去只用两小时。”
“假设岑憬他们战斗了一整夜也需要休息,去稍远的兴海安全区要五个小时。”
“只是他们不可能放过花蝶语,去兴海安全区的路上就能派人进行搜查。”
“花、蝶喜欢有温暖阳光的白天,厌恶静谧危险的夜晚,而鹰、豹是只属于夜晚的猎手,岑憬和岑琛再休息,也不会等到白天再动手。”
“你可以继续跟我悠哉地斗嘴,也完全可以不去找寻花蝶语的所在地,但肯定会有人要应岑憬的需求去找,甚至可能会为此而牺牲。”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如果你当自己是个有情有义来帮忙的朋友,找不到也无所谓,你有十七个小时慢慢找。”
“可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曾是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为了不必要的牺牲,你只剩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
“选吧,燕泺君,前中央第三区燕中校。”
燕泺君脸上的嬉闹消失不见,声音也冷了不少,“庄一醉,口才不错。”
“当然,我以前是当记者的。”庄一醉没在听到回话声,显然燕泺君还没因混乱区域的自由迷失自我。
他把所有可疑的位置都发给燕泺君,趁她还没回复,又调出藏在空云山上的监视器,见全部都是雪花屏,一手托腮,遗憾道:“啊?这就都坏了?看来火烧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这家咖啡店除了咖啡,还会提供甜品,只是店员全是普通人,因为庄一醉要过来,钟夏这个当老板今夜只能亲自上阵。
她把明天要出售的蛋糕做好,发现庄一醉正兴致缺缺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凑过去一看,问:“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啊,小章鱼,你的异能失效了?”
“失效个锤子啊?”庄一醉白了钟夏一眼,“我让人撒在空云山上的监视器全坏了,看来那山差不多烧完了。”
钟夏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早上六点五十,“真快,天都还没亮呢。”
“是啊。”庄一醉调出地图放大,用鼠标在空云山的范围来回滑动,“真是恐怖,这么广阔的山不到十个小时就烧成了焦土。”
事实上,空云山的火势虽然恐怖,但蔓延速度远没有庄一醉从雪花屏推测的那么夸张。
他的【双脑】监视器是燕泺君派人从高空撒下去的,那时候一部分山体在爆炸,还有一部分在遭受雷击和地震。
这些监视器还没落到地就被毁掉大半,眼下黎明的光辉未至,山火与灾害还在空云山脉间快速蔓延。
萧问远将陈荣出空云山地界,在山火猛烈灼烧的林间找到蛛仙。
她仍旧跪在那里,似乎又死而复生过几次,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失神地望着萧问远,“你.....”
萧问远从蛛仙身边掠过,“走吧,带你去跟你的弟弟团聚。”
“弟弟。”蛛仙喃喃着,踉跄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跟上萧问远,“我要去找弟弟,找弟弟......”
萧问远连同耳麦,通过端木随不断指路,成功走到用绛雷构成一小片安全区域的颜司。
有山鬼这个大杀器在,颜司周边别说是植物,连烧焦的草木灰都没剩下,只剩灰扑扑、不剩任何生机的焦土。
颜司被南门芷的骂声和上方的雷声、风声吵到心烦,等萧问远快走到面前才察觉他的存在,“来了?小锦鲤那边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跟陈哥交代过了。”萧问远让开身子,让跟在后面的蛛仙看到被藏在绛雷雷网中的山鬼。
蛛仙见到山鬼,停下来愣了几秒,然后踉跄的步伐猛然加快,直直地朝雷网中的山鬼走来。
颜司将外面的雷网解除,但束缚在山鬼身上的绛雷绳索却没有解除。
蛛仙跑到山鬼附近,听他谩骂嘶吼着让自己滚和死,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将他抱住,哄道:“别再骂了,别再骂了.....”
“滚啊!给我滚啊!离我远点!赶紧给我死滚!”
山鬼谩骂着,缚了绳索也奋力要挣脱蛛仙的怀抱。
“滚!滚!你给我滚!不准碰我!丑八怪!大坏蛋!你给我滚啊!”
任凭山鬼怎么挣扎,蛛仙都将他越抱越紧,即使天雷打下也没有松开,“别,别闹了,别闹了,好不好?”
颜司跟萧问远退到天雷范围外,听岑憬在耳麦道:“颜司,萧问远,一个小时内,天云山上的植物将完全烧尽,届时所有被【腐生】连接起来的人都将死去,别让山鬼和蛛仙离开你们的视线范围。”
颜司道:“知道了。”
萧问远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放心,他俩就在我们面前。”
化作白鹰的岑琛展翅高飞,用狂风引领着火焰,伴随冉冉升起的温暖阳光,咆哮着吞没天云山最后的绿色。
岑憬用黑棘把被【腐生】连接起来的人全部捆住,束在镂空山体的藏馆最底部。
死而复生有好处,但弊端同样明显。
凌静被燕泺君用刀钉穿脑袋,处在一种死了又活,活了又死的状态。
她的精神也因此遭受巨大的折磨,现在即使把刀拔出来,也变得疯疯癫癫的,沟通异常困难。
余下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岑憬站在被炸到陡峭的洞口上,俯瞰下方相互殴打,神智不清的众人。
许是最后的植物将被烧尽,这些人也知道自己将迎来真正的死亡,有人癫狂欢呼,有人崩溃大喊,有人哭笑夹杂......
岑憬静静看着这一幕,心底也莫名变得哀伤,为这座将被毁灭的镂空大山难过到想哭。
他想起藏馆中关于在这里发现的生活物品的介绍,喃喃道:“曾经,我的前世也在这里生活过吗?”
另一边,山鬼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在快速流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他的谩骂声戛然而止,杂乱的意识也清醒过来,在蛛仙怀中安静下来。
可安静不过几秒,他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拿头狠狠撞着蛛仙,苍白的粉底混着血染到蛛仙缠在脸上的绷带上。
“放开!放开我!赶紧放开我啊!”
“我要去找姐姐!我要找姐姐!姐姐还在等我!”
“姐姐很危险!天要塌了!要塌了!我要去找姐姐。”
“我只剩姐姐了,我要去找姐姐,我不能再没有姐姐了!”
.....
山鬼喊着喊着崩溃大哭起来,泪水卸掉眼角和脸颊的粉底,惨白的妆容变得怪诞滑稽,逐渐露出少年真正的青涩面庞。
他泪水决堤地涌着,各种灾难却逐渐停止,远方的山火与天边的黎明交织着,赤红的光照在他身上,照出他惶恐和绝望的表情。
“求求你,求你放开我吧。”
“我要死了,求你让我去找姐姐吧。”
“爸爸妈妈没了,我只剩一个姐姐,我必须要去找姐姐。”
“姐姐,我还没看完姐姐的表演,我要去找姐姐,找姐姐......姐姐.....”
“可我才是啊。”蛛仙口中、耳中爬出很多黄黑相间的小蜘蛛,它们一点一点将蛛仙脸上的绷带解开,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我才是你的姐姐,还记得么,我是你的姐姐啊。”
“姐姐.....姐姐.....”山鬼喃喃两声,用力摇着头,“不是!不是!你不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不长你这样!”
他再次试图挣脱蛛仙的怀抱,“放开!放开!我要去找姐姐!我快没时间了!我要死了!”
“我知道的,我也快死了,我们会一起死在这里。”蛛仙抱紧山鬼,声音无比沙哑,“你叫南门菀,是我的弟弟,我叫南门芷,是你的姐姐。”
颜司和萧问远一愣,那排行榜明明说山鬼叫南门芷才对。
只听蛛仙继续哑声道:“小菀,那天在剧院,天花板砸下来分开了我们,我找不到你,只能听到你在喊,喊妈妈,喊爸爸,还在喊姐姐,喊到最后,你扯着嗓子叫南门芷,一直叫着......”
蛛仙怕自己的脸会吓到山鬼,小蜘蛛将绷带重新松松垮垮地缠好,饱含希冀地望着山鬼。
“你不叫南门芷,南门芷是姐姐的名字,你在找姐姐,你在找南门芷,你找了,你不需要再离开。”
“南门芷,姐姐,姐姐。”山鬼的眼睛映着蛛仙丑陋的模样,整个人却逐渐平静下来,似乎真的想起了谁才是姐姐。
可下一秒,他无力地摇着头,泪水早已流干,再落不下半滴,“不是,不是,你不是姐姐。”
山火逐渐平息,冬日暖阳的冉冉升起,光照亮这片再无绿色的连绵焦土,却照不亮蛛仙逐渐黯淡的眸子,照不暖她将死冰冷的心。
蛛仙绝望地缓缓松开手,山鬼却将她抱紧,干涸的眼泪再次决堤,“不是,不是,你不是姐姐,你不是姐姐,我要去找姐姐。”
他这么念叨着,却将蛛仙越抱越紧,过长的袖子绕在蛛仙身后,绳索一般将她绕住。
“不是,不是......”
他望着蛛仙,强撑着不让越发沉重的眼皮闭合,“不是,姐姐,不是......”
是或不是,这样已经够了。
蛛仙也抱住山鬼,黄黑相间的小蜘蛛从她七窍中爬出来,在她和山鬼身上织起蛛丝,白丝将他们紧紧裹在一起,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因灾难而分离的姐弟终于重逢。
他们相拥着,在茧中咽气,真正死去。
这一刻,灾难平息,天明已至,他们也不再分别。
萧问远看着包裹两人的白茧,一手插兜,另一手按住耳麦:
“这里是萧问远,确认排行榜第十【山鬼】南门菀死亡,第十一【蛛仙】南门芷死亡。”
“如果没有其他调遣任务,我和颜司现在会应南门姐弟的遗愿,将他们的遗体送到其父母的坟墓,进行合葬。”
端木随道:“没有,辛苦了,如有需要随时联系。”
另一边,岑憬垂眼看着镂空山体内不可计数的尸体,按下耳麦,道:“这里是岑憬,空云山上埋伏的【乐园】成员确认全灭,除排行榜第十六【夜鹰】,剩下的还需进一步确认身份。”
“可以。”端木随调出一份资料发过去,“岑队,这五个是疑似花蝶语所在地的定位。
岑琛落到岑憬旁边,变回人形,歪头看着他手中的定位,“不能再确认一下么,这五个相隔还挺远的。”
端木随道:“不能,这是经过排查,最后无法确定的五个位置,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
“空云山是专门给你们设的局,除去前往最南端、还未到达任务地点的几队,其余各组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战局也是一边倒的苦战。”
“大部分二队队员的战斗习惯都被抓住利用,那是崔玉姝作为一队队员不可能知道的细节。”
“想必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剩下的我就不再多说了。”
岑琛的手紧攥着,眉头皱到连成一字。
岑憬沉默良久,有些沉重地说:“端木随,告诉我更具体的战局。”
端木随道:“除去你们空云山的两组,目前只有周泽锦一个人完成清剿任务,其他各组仍在完全不利的情况下殊死战斗。”
岑憬抓住字眼,继续追问:“为什么是周泽锦,褚捷海呢?”
端木随没有隐瞒,道:“他们被迫分开了,关于褚捷海,我只能告诉你,他在海中且还活着。”
“是么。”岑憬看着手机上的五个定位,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冽,“端木随,把排查过的可疑地点也发给我。”
“今夜,就是花蝶语的死期,她们要为自己的行为出付代价。”
端木随没有细问岑憬要如何找人,快速将定位发过去,“发给你了,有情况随时联络。”
“好,立刻联系最近的驻扎部队来执行清扫任务,不过空云山地界太广,以防万一,让颜司和萧问远留在这里接头。”
“这些被连接【腐生】的【乐园】成员,最快速度确认身份,然后把他们的生平资料发给我,确认一个,发一个。”
说罢,岑憬挂断耳麦,一手握住岑琛紧攥的手,另一手抚平他紧蹙的眉。
“上次,我们能捉住她们;这次,我们也能杀掉她们。”
“走吧,死秃鹫,该分生死了。”
双胞胎就是这般默契,无需任何言语,岑琛化作兽型带岑憬离开。
白鹰载着白衣人,迎着冬日的阳光与冷风,顺着焦黑、残缺的空云山一路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