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尧闻言不由得对刘仁轨生起了几分感激,虽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刘仁轨见谈话陷入僵局之后,所递过来的台阶罢了。
即便如此,双方能暂时达成目的的一致性也令崔尧欣慰不少,灭倭之行崔尧势在必得,这不仅是崔尧的念想,也是那位老人在弥留之时的最后执念,于情于理,崔尧都没有放弃之理,哪怕被人所恶,被旁人攻讦也在所不惜。
“敢问大总管,要从哪里登陆呢?”刘仁轨总算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向南绕过萨摩藩,从东面直取飞鸟京腹地。”
“直捣黄龙吗?看来大总管果然有仇忾之心,不想一路打将过去,而后安民,唯恐倭国不乱呐。”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倭国也是一般,我想倭国之内多的如牛毛一般的混杂势力,想必会有点气吞山河的气势吧?
等他们乱上一阵,打乱了藩篱才好治理不是?”
“大总管当真有治理的念头吗?”
“再残酷的秩序也比无秩序强些,不是吗?”
“在下心中有数了,大总管想行羁糜之法对吗?”
“我想殖民这个词更加贴切,羁糜还是太过温和了。”
一夜无话,越过清冷的长夜,崔尧等人的战舰已然绕过了九州岛,此刻正围着日向藩海域前行。
尉迟宝琪难得的起了个大早,趴在船首处,痴迷的看着碧波湛湛,对于久居内陆的人来说,大海永远是看不够的,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坐船,可这般壮阔的战舰上俯瞰大洋,却是另有一番豪情弥散在心中。
“娘嘞,好漂亮的鱼,他们为啥要跳出海面,莫不是他们也要喘气?”
崔廷旭此刻也正好走到甲板上活动,闻言随口说道:“此乃海猪也,肉腥膻,又称懒妇鱼也,一名馋灯炷,其膏照歌舞则明,照纺绩则暗,端是神妙。”
崔尧光着膀子迷糊着走出船舱,看见他爹就没好气的说道:“若论文章就马马虎虎,这些奇谈怪论您倒是在行,海豚就海豚,叫什么猪?人家也是如人马家畜一般,用肺呼吸,在海里憋得久了自然要换气。”
崔廷旭没理会儿子的埋怨,只是怪责道:“大病初愈也不知道检点一些,哪有你这般裸露上身陷于海风之中的?命还要不要了?滚回去穿上衣裳再出来。”
崔尧絮叨着:“我就说您老留在新罗多好,各式各样的新罗婢不够您看的,非得跟孩儿去倭国行走,某家光个膀子也絮叨,真不够啰嗦的。”
崔尧楞怂的模样惹人发笑,甲板上稀稀拉拉的人也响起了吭哧吭哧的憋笑声,也是直到此刻众人才恍然想起,大总管也不过是十四、五的半大小子,在这个年龄的孩子多半还未成亲,有些还整日嚷嚷着攀着父母寻些零嘴,而大总管的刀下亡魂已然不计其数。
“这般景色还真是壮阔啊。”崔廷旭训斥了儿子之后也迷醉的看着海天一色,居高临下的视角很容易让人产生飘飘欲仙的错觉。
尉迟宝琪凑了过来,对着崔廷旭说道:“叔父,你看那边是个啥?几艘小船围着的是个啥?中间喷出来水的又是啥?海中莫非也有山泉涌出?为何喷的如此之高?”
崔廷旭皱着眉头说道:“《列子·汤问》记载: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翼若垂天之云,其体称焉。
《庄子·逍遥游》又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叔父你说那是鲲鹏?”尉迟宝琪瞪大了眼睛。
崔廷旭有些不喜的说道:“若记载无误的话,应该无差。”
尉迟宝琪羡慕的说道:“敢斗鲲鹏,真勇者矣,倭人之中亦有猛士焉。”
崔廷旭皱着眉头说道:“此等庞然巨物,从呱呱坠地长到此等规模,也不知道历经多少劫难!真真乃天地之灵耳,屠之不详,某不喜也。”
尉迟宝琪却没这等顾及,此刻俨然陷入了勇者斗恶龙的情绪当中,只见他寻到刘仁轨处,撺掇着说道:“刘大哥,咱么也去斗将一番如何?好大的鱼哩,想必够全船人吃好些顿哩。”
崔尧披着大氅走上甲板,闻言一拳头捶到尉迟宝琪肩膀上:“我真想锤死你哩,还想杀鲸?左右听我号令,调转方向,将那些残害生灵的畜生撞翻,狗日的,这年头就起了捕鲸的念头?还真是不怕死呀,成全他们。”
尉迟宝琪迷惑道:“不能杀吗?你也迷信这个?”
崔尧摸摸鼻子说道:“某家不迷信,若真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为果腹也自无不可,可倭人算什么?他们也配?呸!”
崔尧招呼着水手掉头,还碎碎念的嘟囔着不许开炮,一定要撞翻才算可行。
刘仁轨张口欲言,崔尧瞥见直说道:“有话就说。”
“在下知道大总管与倭人有旧怨,可也不至于随便碰上一伙倭人就要赶尽杀绝吧?依在下想来,大总管的仇人总不至于是一伙渔民。”
崔尧说道:“是人就算,何况某家又不是无故伤人?没看他们正残害生灵吗?”
“大总管方才也说若为果腹,自无不可,为何严以待人,宽以待己?在下想来,渔民们也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才甘冒倾覆之险的。”
“他们也在用力的活着,是吗? 没听我爹说屠之不祥吗?他老人家不喜,做儿子的岂能无动于衷?你莫非要陷我于不孝?”
崔廷旭呐呐道:“其实也没必要如此孝顺,关于采买舞姬之事倒是能够商量商量……”
崔尧大手一挥,慷慨道:“父亲无需多言,且看孩儿如何教训这等孽畜。尔等还等什么,左满舵,给我撞!”
……
……
这孩子其实还是孝顺的,只是心里为何这么别扭呢,崔廷旭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