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与李象见长孙无忌亲自下场掺和小儿的辩论,颇有些不高兴,崔庭旭也有些皱眉,随即就想起身反驳。却不料崔尧此时感觉良好,直接开怼。
“长孙大人位高权重,自然是有高论的。”崔尧先把长孙无忌的身份和话语权绑结实了再说。
“然而小子自小在民间长大,或许有那么一点不同的看法,或许是我年少无知,还请诸位长辈为我解惑。”顿了顿,崔尧理了理思路继续往下说。
“荫官制度自古有之,小子本不便置喙,概因连同小子在内,都是这一制度的受惠者。然自古有之便一定正确吗?”
李世民见长孙无忌要站起来斥责,便挥了挥手:“无忌莫要急着攻诘,我也对这小子的论断有些好奇,且安坐便是。”
长孙见此也不好再开口,本身位高权重,再对一小儿咄咄相逼,没得让陛下看清了自己,于是闭嘴不言,又安然坐下。
崔尧见无人再阻挠他说话,这下来了兴致,心道那我就要无理取闹了啊。
“自古有无数先贤,在史书上留下不少的闪光点,他们披荆斩棘,为后人指明了道路,因此我等蒙前辈恩典,才可少走不少弯路。”众人颔首,觉得这点没什么毛病。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可照搬前人的经验吗?据我所知,先秦之时,这块大地上才有多少人?即便秦皇一统六合,当时的国土可有我大唐广阔?其余我不清楚,这两样与现在恐怕是大大不同的。那么以前的经验还能否照搬到现在呢?小子也觉得未必都是合适的。”
李世民越来越觉的这小子有意思了,对身边的内侍说道:“今日无事,让太子也莫要批阅奏疏了,让他过来休息一下。”
崔尧没看见陛下的动作,继续说道:“小子扯的有些远了,再回来说这荫官制度,我记得这制度脱胎于秦律,当时秦国为鼓励国人奋勇杀敌,遂定下无军功不可得爵的律法,于是秦国百姓人人以从军为荣,杀敌唯恐落于人后。概因这爵位不只是自己可得,若是自己阵亡,儿孙也可继承,所以秦皇最终一统天下。这条制度对当时的战国时期,是非常先进的。
可是当秦皇统一以后呢?短短十余年就二世而亡,姑且不说其他原因,当时的政治制度是否还符合国情?是不是没有在统一以后适当的调整国策?我想大有关系吧。”
再说回荫官,每当朝代更替或者新皇继位,总会诞生一大批从龙之臣,这些臣工跟着头领赢得了胜利,自然是既得利益者。那作为领头人是不是要筹功?若只是封一个不能世袭罔替的爵位又有何意思?小子说句僭越的话,当皇帝都是世世代代相传的,凭什么一起打天下的好兄弟们后代要没了着落?如此一来,底下的人怎么想?只怕皇帝的位置未必稳妥了。”
“大胆,黄毛小儿,竟敢枉议朝政,莫非崔家视国法于无物耶?”
“长孙大人,晚辈是长于民间的,若说教化,也是民间百姓教的小子,与崔家关系不大。”
李世民见这崔尧面对当朝最有权势的人也不卑不亢,越发欣赏起来。便说道:“无忌,怎地又坐不住了,朕刚才说了,朕对他的论断有些好奇,是朕让他说的,你大可不必激动,朕都不在乎?你也无需太在意。”李市民阻止了长孙无忌,又转头对崔尧说道:“小子,继续呀,朕正听着呢,好好说说。”
崔尧向陛下施了一礼,无视闲杂人等,继续闲白:“多谢陛下护佑,小子险些被长孙大人吓到,思绪有些混乱,还望陛下准许小子想一想。”
长孙无忌有些气到,兀那小子哪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竟当着老夫的面给老夫上眼药,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气煞我也。
还不等长孙无忌有所反击,就见陛下开口了:“无妨无妨,你是叫崔尧是吧?慢慢想,莫怕,朕恕你无罪,尽管畅所欲言。无忌?你消停点,莫要吓着孩子了。”
此时换做长孙无忌面色通红,气都喘不匀了。他身后早已被人无视的长孙诠急忙扶住大伯,帮着大伯顺气。长孙无忌缓过来后,看着长孙诠低声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连个黄毛小儿都辩不过,竟害的老夫受辱。”
长孙诠娜娜不敢言,心道你都被辱了,我还能如何?只是此时碍于大伯威势,只得无言以语对。
崔尧欣赏了一会赵国公的变脸绝技,少顷才意犹未尽的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头领的更替,袭爵荫官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干的。但恕小子无礼,敢问陛下,滥竽充数的人是否更多呢?”
此时崔庭旭突然觉的有些不对劲,这不是开地图炮么?你老子我也是荫官呐,于是反应过来的崔庭旭大急:“尧儿,莫要乱说,慎言!”
还未等崔尧回应,上方坐着的李世民开口道:“莫要理会你父亲,朕说了,继续说,朕感兴趣。”
崔尧知道继续说下去肯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放了,而且在崔尧的内心深处,从来都是对这时代传承的律法深恶痛绝的。以往不等不去适应,今日有个机会自然一吐为快。
“陛下,小子草民一个,权当博取众人一乐,还望陛下海涵。以我朝为例,短短两代已有两次朝堂更迭,且规模颇大。如此积攒的荫官袭爵之人不在少数,更重要的是……”
崔尧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有不少的功勋都是世袭罔替,如此代代相传,永无止息。”
李世民终于插了一句:“对国朝有大功之人,世袭罔替有何不可?”
“从陛下的想法来看,自无不可。可是陛下对先皇留下的世袭罔替之人是否亲近呢?”崔尧开始在红线上反复横跳。场中所有安坐之人此时都如同背上爬满了蚂蚁,坐立不安,几欲开口。却都被陛下的眼神逼了回来。
“是啊,朕有时也颇为头痛,有些浪荡子实在不成体统。崔尧,你可有办法?”
“小子还年幼,自是没有办法,不过我想假如陛下百年之后,太子也会有同样的烦恼,依次更迭,只怕荫官的人越来越多,以后或许不知道哪一代的皇帝就会绝望的发现,整个朝堂被荫官之人充斥,再没有才德兼备之士出头的渠道。敢问陛下,如此境况,我大唐还安稳否?”
李世民有些沉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屏风之后的假山边上,倚靠着一男一女,正是太子殿下和新城公主,二人在这里也不知道听了多长时间。此刻二人都有些沉默,有些不敢想象。太子尤甚,因为他早就嫌弃父亲赏赐的那些二代们庸碌,更别提祖父留下的那些荫官,有时恨不得找个借口统统剿灭。
假山之中,却还有一人,此人这时有些疑惑:“这真的是八岁的孩子?从思维惯性上来说,我怎么觉的有些熟悉呢?”此人当下还不敢断定,只是怀疑的心思已经悄悄埋下。
李世民回过神来,这一点天机并未对他做过论断,想来在他活跃的那段时间,此事还不足为惧吧。
“那依你说,该怎么办呢?难道我大唐只能等死不成?”
“小子愚见,当以为从陛下做起,从此刻起,废除荫官袭爵的制度,更是要废掉世袭罔替的条率。以往不可追,从这一代开始世袭降等,才是长久之道。”
“一派胡言,陛下,这小儿妖言惑众,不斩不足以平民愤,还请陛下下旨将此妖童捉拿斩首,以正视听。”
崔尧此刻也有些上头,直接硬钢:“斩我平的哪门子民愤?恐怕是平息世袭爵位之人的恐惧吧?是吧?长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