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罪。”
踏入教堂的大门,一阵寒意便扑面而来。高耸的穹顶被纵横交错的肋拱分割开来,仿佛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整个空间笼罩其中。
穿越过于悠长的走廊,陈旧木香和蜡烛燃烧的气味。狭长的彩色玻璃把外界的光线解剖,光与影来回变换,最后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告解室的门只留下一条不明显的缝,黑暗的内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发生这种事,你硬要揽在自己身上,只能说你把自己神化了。”木板背后神父的身影随着火光摇曳,他用低沉慈爱的口吻道:“源石病已经替他们写下了死亡结局,你只是推了一把手,让他们提前走到这条路的尽头。”
“我有罪。”我又说。
“实在不想重复安慰你,你明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错的是疾病、天灾,是人性。不过我说,宁,最关键的问题明明是你这个无神论者,你不相信神,除了自己谁都不信,为何在这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有罪。”
我是付了钱的。
“……”
对面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但他作为专业的神父,显然见识了太多疯癫,应该不差我这一个。
只听见隔板另一边缓慢深吸一口气,继续耐着性子用不急不缓的言语开导我:“换个说法,那位夫人已经被源石病折磨的生不如死,你给予了解脱。而老软,嗯,每个杀手在成为杀手前应该都有觉悟。在死神面前跳舞,不经意便会跨越生死的界限。虽然我不认识那位嗯,老软、嗯,老软先生,但作为同行,他应该也早有觉悟。”
忽略掉他对化名发音的犹豫,他果然是专业的,每个字都充满道理。
告解室中悠然的檀香扑鼻,空气中塞满令人安心的味道。
可我的身体已被疲倦、痛苦填满。
“呼,你说得都对。”
法则之三,下了班就不是杀手。作为杀手,不杀人的时候可以有无数种可能性,无论是摆摊算命当个大炎神棍还是坐在漆黑的木板房里当个神棍,模特、爱豆、街头艺人、杂货铺老板、无业游民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他们拥有选择的自由,下了班索性不接电话,就可以彻底告别杀手生涯。毕竟他们只是杀人的工具。
作为经纪人,没有依托的法则,自然就没有依托的信仰。我们拿钱办事,不负责批判雇主的对错,远离了道德的价值判断,只与价格和杀手打交道。时间一长,属于人的部分便会被消磨。
或许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收手不干,大不了大闹一场,用极端的方式逃离一切。
“也许我该退休,杀人并没有什么好玩。”我伸手揉了揉眉心:“你知道的,和其他那些在淡季忙着鼓励潜在客户买凶杀人的经纪人不一样,我有自己的职业道德。为了委托人的利益杀人,赚份不薄不厚的佣金,我问心无愧。”
“可现在的我已经偏离了初衷,这让我的内心非常沉重。”
像片浸在水中的云,随时都会崩溃成雨。
“可以理解。”神父继续认同我,但他顿了一下又说:“但你来找我,实际上并没有真心想退休。‘这单就交给我’,这才是你真正想听的吧。”
我心中一阵安慰,摸了摸鼻子,不接话就当默认。
“要和条子打交道,你得自己小心。”
“近卫局不是重点,人质的安全才是。”
“确实,你应该也是第一次接这种活。你打算怎么做?”
神父是有信仰的人,他的神给了他加持,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他不悲不喜,做事沉稳。
这种性格放在杀手身上是那么恰到好处。
就是不知道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究竟是他为了当个成功杀手养成了这种性格,还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成了为优秀的杀手。
“这起绑架案闹得满城风雨,眼睛多,闲杂人等便会闻着味道聚过来,混在其中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找机会下手就是。”
“人质呢?”
“只能看她自己。”几乎可以想象神父面无表情说着这话:“我负责聆听神明的安排。”
“好吧,我会在尊重神的情况下看着办。”
哎,看来必须准备后手。
语毕,接下来是一阵冗长到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默。
接下来两个小时,我坐在长椅上,像真正的教徒那样双手握紧闭眼祷告。
在如此神圣的地方交接单,是神父一直以来的习惯。想当初在从退休人员那接过他的资料,我还特意确认了好几次。但自从我第一次坐在昏暗阴冷的木板隔间,坐在他对面,向他自我介绍之后,我就喜欢上了这种低调交接任务的方式。
“或许你只是喜欢隐秘的安心感。”神父判断:“宁,真可悲,你没有信仰,所以终日徘徊于质疑中。”
“也许你是对的。”我不置可否。
我的信仰是钞票,但我不屑将我的神透露给满脑子是虚拟物品的家伙。
“这就是你的优秀之处,我相信神明安排我们的相遇自有意义。”
黑暗中,神父的叹息轻到几乎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