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述的新夫人李氏,是个温柔婉丽的女子,仿若春日里开放的迎春花,让人见着便觉得心生亲近之感。
因着先前关璀并未出现在他们的婚宴上,故而李氏今日也是第一次才见到关璀。早先冯云述便特意与她提过关璀,知道这位关小娘子便是冯云述恩师之后,心下更亲近了几分,更不敢怠慢分毫。
李芸娘早早地便治了酒菜,刚过巳时便来请关璀过去。
午膳后,冯云述与关璀在茶室对坐闲谈。
茶室有一扇窗户,窗户不大,却开得低,坐下恰好能看到后边小院里整齐的菜畦和墙角歪斜而出的一棵多年的大杏树,倒是自成一景了。
关璀看着冯云述墙角堆满大半个柜子的竹简古籍,笑道:“冯师兄这茶室虽不大,却是个休闲的好地方,窗外景致也好。”
“往日里一个人住着,常爱在这里赏景喝茶看书,时间长了,书房里的书大多被搬到这里了。”冯云述指指外面的杏树,“我搬到这里,也看着这杏花树开了三遭了。”
“这树看着有许多年了,想来春日里也是烟烟霞霞好一树风光。”关璀觉得心下舒坦,喝了口茶,朝冯云述道,“今日也向冯师兄道别,我这两日便要回去了,也多谢这些时日冯师兄的照顾。”
冯云述欲再留关璀几天,最终还是被关璀婉拒了,只得作罢。
关璀笑道:“冯师兄往后作何打算?总不能一直居住在零陵闭门读书吧?”
“欲求谒先达之门,终无所去。”
冯云述语气里带着显然的玩笑,但是关璀听不出他的语气,观他神色时,却觉得他是所求无门的失意,不免出声安慰两句。
“我不过是玩笑。”冯云述搁下茶盏,从旁边书册里堆里取出一卷,一边道,“许是属于我的机缘未到,且待来日吧。”
关璀看着他将取出的书卷搁在跟前的小案上,书卷翻开后,里面是一封书信。
略扫过书信样式和上面的几笔字,关璀便晓得这书信就是自家祖父让她带过来的那封。书信的封口已经打开过了,看样子冯云述已经看过书信内容了。
冯云述将那封信递给关璀:“直到看过先生这封信,我才明白,当初先生遣散弟子避居深山至今用意何在。”
关璀接过书信拿在手上,有些不解其意。
“先生的信,你打开看看。”冯云述指指她手中的信,道。
关璀也未说什么,低头将那信纸抽出来,打开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中内容很短,甚至没有寒暄之语,但关璀顿时却明白了冯云述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她也明白了祖父对自己深爱弟子的由心而发的爱重,不在言词关切,而在筹谋远观。
“先生让我适时入京,但对于先生心中所言其一,我看不甚明白;对于先生自己的打算,我更是看不甚清楚,小师妹常随先生左右,想必能知一二,所以想求教小师妹。”冯云述也没再打什么哑谜,直入主题道。
怀阙先生信中并未写其他内容,而是给冯云述指明了两条入仕之路。
其一,走干谒之路,如前元末至今许多文人求入仕之机一般。信中略多了些笔墨提及朝中局势,并指点他若走干谒之路,当投新贵门下。其二,便是让冯云述略等两年,走科举之路入朝。冯云述不解的便是怀阙先生所提的科举之路。
前元末年数朝,九品中正制重露苗头并以强劲之势兴起,科举逐渐废弃,中央地方职位均为世家控制,集权似乎更胜从前。而新朝未至三载,虽早先也曾听到有过重开科举之议,但后来又因多方阻力不了了之,至今未听得朝中有再议此事的。
故而冯云述对怀阙先生信中似乎科举终将恢复之言充满怀疑与不解。
关璀先时也未解,但下意识却觉得笃定:“科举终将恢复,祖父是支持恢复科举的。”
“祖父许是会入朝……”关璀突然想到此,她了解怀阙先生,她甚至觉得以祖父的性子,若祖父同意出山,必然会提出重开科举。而祖父一言之重,在天下文人之中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哪怕那位皇帝陛下从无此打算,他都会因为祖父一言而不得不将重开科举之事提上议程。那位皇帝陛下若想留下祖父,必然得充分尊重祖父的意见,必然不得随意驳斥搁置此事。有祖父的声望在,重开科举几乎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先生要出山?何时的事情?”冯云述听她话里的意思,忙便问道。
关璀方才思绪在外,并未多注意冯云述所言,但观他神色,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出口太快,反将未定只是吐出,不由有些懊恼。
“未定之事,是我妄言了。”
关璀试图描补,冯云述却已了然:“先生目光之远,不在当下,先生的打算也自然不是偶然兴起。”
冯云述将那信件重新封好,又从后边屉中抽出另一个信封,递到关璀手里,道:“先生殷殷切切,学生感念万分,只可惜相距两地不能得见先生当面言谢,而先生此时怕是也不会见我。先生的规劝指引,我会好好考虑的,只劳烦小师妹替我将此信带给先生,并问先生安。”
关璀接过信来收好,笑道:“师兄是祖父最爱重的弟子,祖父亦时时挂念。”
外面李芸娘敲门进来,送了几只嫩嫩的大梨进来,笑道:“方才门外竟然有叫卖梨子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品种,竟然这时节还有,还这么鲜嫩模样。我便去买了几只,关娘子快来尝尝可好不好吃。”
冯云述看过去,果然见着自家新妇手中的梨子,忙接过来,又亲自挑了小炉子,将甑子坐上炉子。
时下人吃梨,大多爱蒸梨烧梨,李芸娘见状便知冯云述是想用那甑子蒸梨,上前去欲接手,冯云述却轻轻推开她,笑道:“你且坐着与师妹说说话,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