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璀回了趟山,略收拾了东西就带着会景下山往永州去了。
会景原先乍一听到关璀说先生让自己随她去零陵时,也是高兴的,当下就十分麻利地收拾妥当。
然而他这兴奋劲儿大约也只持续了两日功夫,原因是关璀太慢了。
会景坐在马上看着自己前头的那匹马,一步三摇,时不时还要停下来吃两口草。
而马上那人还时不时走走停停,看看沿路农家收获耕种的情况,有时来了兴致,还下去与人唠个一时半刻的。
零陵在永州境内,离此处快马三五日功夫也就到了,但是他们自蜀中出发已经有五日了,到现在却连十之一二的路程都还没走过。
今日已经是九月二十七了,照关璀这速度,到下月初八也就还有十来日的功夫,能不能赶得过去还是个问题。
“会景,我们多绕一段路,往余溪镇方向去零陵吧?我刚刚与那边农夫攀谈,听说余溪镇那里今年出了两株神稻,稻穗长有半尺,每穗竟能有两三百粒稻子。”关璀转头很是高兴地朝后面有气无力的会景道。
会景还能说什么,难道还能说服她不让她去?
叹了口气,打马上前,凑到关璀跟前,对着她,道:“那咱们速度能快一些么?这会儿已经晚了,要先找个落脚的地方不说。照咱们这么个速度,从余溪镇绕路,您确定初八日前咱们能赶得到零陵?”
“唔,你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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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西沉,渐渐于西边天际幻上灼目绚丽的霞光,层叠的云彩也渐渐将白日染上明丽的红。
崔寄立于江阁之上,临窗远眺,望湘江北去。
有一行白鹤,掠过晚霞尽头,在天际唤出一弯残月。
可怜相江春月夜,落花时节照离觞。
“郎君。”
身后有人走近,出声相唤。
崔寄伸手关上窗户,转过身来,问:“何事?”
山泽见自家主人神色无异,但他毕竟跟随多年,哪里不知道自家主人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但当下这样子已经是不同于往常的了。
他是知道崔寄此次出来是寻人的,也知道要寻的这人似乎与陛下也有着莫大关系,只是他自知身份并不敢多问一句,也就只能做好自家主人吩咐的事情罢了。
崔寄是前两日见了吴刺史名单上的几乎所有人,但只消一眼,他便知道那些人都不是阿璀。
而今日到这里来,是因为原本是前两日名单上余下的两个人,先前州府去接人的时候,一个病了还有一个随家人出门探亲去了,最后并未能到州府去,崔寄没能见到人。他等不及吴刺史再将人接去州府,也不忍别人病中奔波,所以便要了这二人地址,今日亲自寻来一见。
然而没有人知道,当今日最后那个眼目有疾无能视物的小娘子在家人的搀扶下走到自己跟前时,那一瞬间的失望。
即便从未想过会这么容易便找到阿璀,但每一次的否定的结果,总还是失望的。
他自最后一人家中出来时,竟觉得胸口生出几分疼痛,一时恍惚不知身处何处。
于是骑着马漫无目的地行在路上,最后便到了这处临着湘江的江阁。登上江阁远眺许久,看着汤汤湘江水,才觉得慢慢平静下来。
“陛下有消息传过来。”山泽略一躬身,将手中信件呈上来。
“这么快?”崔寄有些疑惑,那日他来永州前才送的信回金陵,到今日也才十来日时间,这一来一回也不应当这么快。
山泽没有回答,往日里往来的文书,他替郎君整理分拣时都是能先粗看过的,但陛下与郎君的书信往来都是加了特殊蜡封的,并不是他能探看一二的。
崔寄拆开信封粗粗一看,才知道这信并不是自己先前所写的那封的回信,而是为着旁的事情。
统共两件事,一件是濮阳侯陈芳与大理寺卿方建德之间的闹剧。
濮阳侯幼子擅杀人命,这本就是该交有司按律审理,不该有什么异议,但偏偏濮阳侯那儿子被有司捉拿到大理寺后不过三日就一命呜呼了。
而满朝皆知那大理寺卿方建德最是看不惯这些无所事事品德败坏无恶不作的勋功子弟,这濮阳侯便当朝控告方建德滥用刑罚夺人姓名。
若说大理寺没有用刑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但若说是方建德故意用重刑在未判决前要濮阳侯那儿子的性命,崔寄也觉得没那个可能。
所以最大的可能无非就是施刑的人手下略失了分寸,而那四肢不勤耽于酒色的富家子一下没挺过去罢了。
陛下虽并未打算压下此事,彻查清楚给满朝交代是必然的,自然也不会听这濮阳侯的一面之词,所以只叫人将他先赶下朝去罢了。
谁知道这濮阳侯不知是是气血上头还是本来脑子就有问题,为着个不成器的儿子,竟然就堵在方建德下朝之后回府衙的路上,众目睽睽之下举着块板砖便将那方建德砸了个头破血流。
这濮阳侯算是老贵族一派,也是当初陛下打天下时便投效的,而这大理寺卿方建德则是新贵族的代表人物。
于是因着这么个事情,原本还在萌芽阶段的新老贵族之间的矛盾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渐有愈发明显的趋势。
好在陛下手段凌厉,以雷霆手段快速解决了这件事情。但这逐渐显现的两方的矛盾如何缓解,却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第二件事情,皇后已有孕两个多月。
崔寄的目光在皇后有孕几个字上落了落,其实这信上第一件事,本不该浪费皇帝陛下笔墨,在这个可以说得上是给崔寄的私信的这封信中专门提起的。
但这第一件事与皇后有孕这件事情同时出现,崔寄自然明白晏琛了意思。
这是皇帝陛下拿不定主意来寻求他的建议了。
其实就此事而言,他早已跟陛下表明过自己的想法,哪里还需要再多笔墨?
崔寄往一侧茶案前坐下,朝山泽道:“去替我寻笔墨来。”
山泽匆匆下了楼去,很快便送呈了笔墨上来。
崔寄提笔快速写了几个字,然后将纸张递给山泽,吩咐道:“送回回京。”
山泽接过,抬头看到纸上郝然写着五个字。
“请陛下纳妃。”
山泽不敢多问,忙退了下去。
但崔寄忽然一怔,脑中在“纳妃”这两个字上反复,他想起那日给皇帝陛下的书信中的建议,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细想来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