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女,此处关押的便是犯人孙妙,小人先行告退,世女有吩咐只需唤小人一声即可。”
狱卒指了指最后一间牢房,很快退下。
江篱目光投向黑黢黢、只勉强看见一抹白影的隔间。
缓缓开口,“孙妙,我给你一次活命机会,说出你背后之人。”
漕运一事,仅凭年方十七的吴薇不能成事。
孙妙虽有些脑子,也不可能豁出命来跟没有二两脑子的吴薇做成功几率不高的局。
可孙妙在公堂之上的最后一句话像带着必死之心一般,很是蹊跷。
江篱跟孙妙在户部共事大半年,对此人有些浅薄了解。
别看她总是嫉恶如仇的模样,实则胆子不算大。
那她到底是被什么人、或是什么事牵扯住,以至于要拼了命地置自己于死地?
江篱不得其解,期间也查了跟她私交颇深的宋景。
宋景最近一直追随沈玉,把人追得烦了,在众目睽睽长街上说出不喜欢她的事实。
那日宋景在长街上哭好大声,还被百姓嘲笑好久。
缓过神来,宋景也觉得自己给县女府丢脸,一连好久都不出府见人了。
江篱了解宋景,此人每次被沈玉伤到,没个把月不可能走出来,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那……到底是谁?
能让孙妙心甘情愿地付出性命?
“哗啦啦……”
脚镣挪动,发出清脆声响。
孙妙本就身残,而今锒铛入狱,没了轮椅,只能用手艰难挪动两腿。
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转身。
面向外面那抹鲜红、干净的身影。
世女依旧光鲜且亮丽。
而她呢?
下肢不能自主移动,每日又被酷刑折磨,连这三日的排泄,也均在无法移动下完成。
每每呼吸,都能闻到身上散发的阵阵恶臭气息,让人作呕不已。
好在她下肢没有丁点儿知觉,感受不到那种恶心至极的黏腻感。
倒也……不算糟糕至极……
孙妙看着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女子,忽地笑了。
笑得泪光闪烁,“江篱,你别想知道,只要有心与你为敌的人,我绝对不会出卖……咳咳咳……”
孙妙身上满是鞭痕,胸口起伏间,扯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痛,咳声不断。
“咳咳咳……我会在下面等你……江篱,你们都是恶人,都会下地狱!”
仅关在狱中三日,孙妙就瘦得脱相,两只眼睛大得突兀。
瞪大之时,仿若来自阴间的恶鬼,企图吞噬人类血肉。
“那便不说吧。”
江篱语气淡淡。
“难道你只因嫉妒、和自卑之心,便一次又一次地与我为敌?”
“你用你的性命去满足自己的自卑心理?”
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状元女沦落至此,江篱心中一阵唏嘘。
也更是不解。
若说孙妙为了安怀清才与她为敌倒也不尽然。
她们第一次见面在长街,当时她冲撞进队伍安怀清还未现身。
那时孙妙就对她有所不同,似乎从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
可江篱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在何时惹过她?
孙妙大声嘶吼,“与你为敌?我恨不得杀了你!”
“年前我阿祖在淮县修建茶楼,正在地面加固脚手架,却不慎被上面掉落的石头砸中,而那家茶楼,是你将军府的吧?”
江篱皱眉,“你来自淮县?”
她的反应在孙妙眼里就是默认,更加言辞激烈。
“你们权贵从不把我们百姓性命当回事,如果不是我听说此事,可能高高在上的将军府世女都不记得这件‘小事’了吧?”
她唯一亲人阿祖,死在将军府茶楼之下。
而今……自己也即将死于江篱手上。
当真同阿祖说的一般,京都权贵……就是恶的。
江篱发觉不妥之处,询道:“在地面捆绑脚手架怎可能被上方掉落石头砸中?”
说来也巧,安怀清买在东来酒楼的对面楼宇修缮了近一个月。
她偶尔会去那处假意监工,实则监视对面酒楼。
也就在那时,她见过包围在楼宇外的脚手架。
这种架子贴合楼宇外墙壁而设,且每层都有木板横在上面,为的就是供匠人们踩踏,方便装饰外墙。
孙妙的阿祖如果站在地面加固脚手架,根本没可能被最上面掉落的石头砸中。
“你是淮县哪里人?你阿祖被石头砸中时可有人见到?还有你说‘你听说’?又是从何人那里听说?”
“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孙妙是否话说多了,一直咳个不停。
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
任江篱如何质问也无用,她始终一句没回。
咳嗽渐止,孙妙咬牙切齿,“江篱,你休想知道!”
那是唯一能与将军府为敌的人,也是最后希望所在,她当然不会出卖!
江篱用力攥住铁栅栏,厉声呵斥,“孙妙,你知不知道你在帮恶人叛国?”
安怀清拍了拍江蓠手背,转眸看向孙妙,“你误会了,你阿祖做短工的茶楼并非将军府所建,而且那家也不是茶楼,而是酒楼。”
孙妙眼神微动。
瞄了眼安怀清,又快速收回。
从一开始,她就刻意不去看恩人。
那是她心中最后一捧净土,满身脏污的自己,与之对视都是亵渎。
可恩人的一句话仿若凛冽寒风,将她心中仅存的一丝爱慕尽数吹了去。
孙妙苦笑,“安怀清……咳咳咳咳咳……你现在已经跟卑劣不堪之人一个鼻孔出气了吗?”
她的恩人……真让人失望。
江篱岂能任由孙妙污蔑安怀清,怒火升腾。
“你不要自己愚蠢,发泄到别人身上!你可有见过你阿祖尸体?她真是死于石头?”
“你怕是从出来淮县就没回去过吧?那家根本就不是什么茶楼,叫东来酒楼!‘东来’,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咳咳咳……东来……酒楼?”
孙妙咳嗽不断,脑袋像突然被什么击中一般。
“东来……”
淮县是她的伤心地,她连茶都喝不了,又怎会回去?
至于阿祖的尸首,她……没看到。
当时村中一起过去的人怕她接受不了,直接将阿祖下葬,拿给她的只有冰冷牌位和一把碎银。
拿给她牌位的人什么表情来着?
那人垂下头颅,眼睛泛着红……
孙妙以为她在痛心,可此刻想来,分明是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