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淳于晟不容置疑的语气让沈渭难以招架,但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是淳于晟还是淳于靖,他们显然都不欢迎自己的到来,也不情愿让沈殊玉和自己见面。
沈渭只好语气诚恳地说道:“两位把殊玉养到这么大一定花费不少,不论花费了多少,我沈家都愿全部奉上,甚至双倍三倍也行。”
这是钱的事吗?
当年大灾过后十不存一,如果不是芸娘和沈殊玉幸运地遇到了淳于靖,她们二人也只会变成芸娘故乡里无数枯骨的其中两具。
天平两端一头是生一头是死,命运就是这样公平。
如今沈殊玉长大了,且聪慧美丽,比世家养出的女儿丝毫不差,当年对她不屑一顾的人便又想不劳而获,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淳于靖怒火中烧,刚要张嘴骂人就见父亲给自己使了个颜色,他只好端起茶杯喝茶,压下心头的怒气。
淳于晟轻笑着摇了摇头。
“沈大人,这不是钱的事,你刚刚也看到了,阿殊十分聪慧,不瞒你说,在她的认知里,她无父无母,只有芸娘姑娘是她的亲人。”
他微微一顿,“现在芸娘已经去世了,而你却来了,你打算怎么和她解释这些年你在她生命里的缺失?”
沈渭一时间无言以对。
淳于晟没有给他考虑的机会,而是继续说道:“我听芸娘说起过阿殊出生不久后发生的事情……”
沈渭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
“不过,依我看来,那些所谓的传言只是百姓无知,非稚子之过,沈大人或许只是一时受了蒙蔽。”
淳于晟适时地给了沈渭一个台阶下,沈渭如蒙大赦赶忙说道:“是是是,我后来想明白了就赶紧去找,可惜……”
淳于晟只是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不过话又说回来,孩子太小,大人的过错不该让她来承担。芸娘带着阿殊在拂玉山庄安顿下来后,我们对外一向都说是阿殊幼时身体不好,在家无法养大,不得已才送到了山上寄养在我儿子膝下,一来不会让旁人对这个孩子的身世指指点点,二来也不会损害沈大人你的清誉。”
沈渭赶忙起身跪下来磕头。
“多谢淳于大人,淳于大人为我和小女考虑良多,对我沈家真是有再造之恩,沈渭感念于心,日后必当报答。”
淳于晟继续道:“既如此,也请沈大人和我们统一口径,回去告知府中众人,过去那件事往后不许再提了,不然恐怕有欺君之罪。”
沈渭差点被口水呛到,他咳了两声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事怎么还和陛下有关?”
淳于晟说久了有些累,他低下头喝茶。
淳于靖便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地和沈渭解释,“陛下先前来山庄时曾见过阿殊,夸她乖巧伶俐还赏赐了她一块玉佩,又叮嘱我将来给她找个好人家。”
沈渭一时没理顺这其中的关系,停顿片刻才反应过来,淳于晟是皇帝的恩师,弟子来拜见先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沈殊玉还会因此和皇帝扯上关系。
幸好淳于晟是个厚道人,不屑于在背后说人是非,不然若是让皇帝知道自己当年干的那件蠢事……。
沈渭赶忙深深行了一礼,“当日之事多谢大人,我今日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束府里之人,以后府中再有人敢妄议当年之事,下官决不轻饶。”
“那就再好不过了。”淳于晟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就得谈谈正事了。”
沈渭瞬间挺直了脊背,态度诚恳地说道:“当年因我一时糊涂才让殊玉流落在外,致使明珠蒙尘,如今我已在京城为官,又与殊玉父女重逢,我想把她带回去好好照顾,让我弥补过去犯下的过错。”
只要能将沈殊玉带回府,他不介意放下身段求人。
“沈大人,这件事恐怕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淳于靖终于按捺不住。
“阿殊在我身边长大,我自问还算了解她的脾性,她其实颇有几分倔强,你若是要强行把她带回去,我想她恐怕无法接受。再说,我听闻你的继室也已为你诞下子女?你怎么保证你这位夫人能在阿殊和她自己的子女之间端平这碗水?”
淳于靖连他娶了新夫人并且又有了孩子的事都知道,显然是有备而来。
沈渭只好再三保证,“殊玉是我的长女,往后只要她能到我身边去,我一定好好待她,我保证将来不论我有多少子女,任何人都越不过她去。”
对沈渭而言,这意外得来的女儿固然让他惊喜,但随之而来的可不止于此。
沈殊玉或许能为他带来荣耀,但也可能为他带来灾祸,他不能,也不放心让这样的一个孩子离开他的视线。
淳于靖还想再反驳,刚准备开口便被淳于晟打断。
“你们二人各持己见,说的都有道理,既然争论不出结果,不如问问阿殊的意思吧。”
淳于靖顿时有些着急起来,“爹,阿殊才七岁,给块糖她都愿意跟着走,她能知道什么?”
沈渭显然也已察觉到,光凭自己一张嘴无法轻易从淳于靖这里抢回孩子,因此对淳于晟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是,那就问问孩子的意思,到底是血浓于水,也许她自己愿意呢!”
淳于晟不慌不忙地安慰了儿子两句。
“靖儿,沈大人毕竟是阿殊的亲生父亲,他想带阿殊走,我们不好太过阻拦,毕竟人家两人是亲父女,这样吧,过会儿你带他去见见阿殊,若是阿殊愿意,就让沈大人带她下山吧。”
他又对沈渭和蔼地说道:“毕竟把她养到这么大,我心中也实在是舍不得,你若真把她带走了,记得隔几个月带她回来看看我。”
沈渭见淳于晟松口,大喜过望,立刻拜谢,“下官一定会带她常来探望。”
淳于晟丝毫不给淳于靖说话的机会,他招呼了门外的小童进来。
“你让丫鬟把四小姐的东西都收拾收拾,收拾好之后过来说一声。”
那个小童先是愣了一会儿,见淳于晟面色严肃,不似作假,答应了一声就赶紧去办了。
这下轮到淳于靖着急了,“爹,你不是说要问问阿殊的意思吗?没准她……”
淳于晟却像是疲惫一般打了个哈欠,一手支着头,眯着眼喃喃开口。
“小孩子心性不定,估计在这待久了会觉得没趣,多半会跟着她父亲回去,这照顾孩子也不容易,沈大人既然愿意带回去教养那就辛苦沈大人了,隔三差五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就行了。”
淳于靖皱着眉,面色十分不甘,垂头坐了一会儿突然要起身往外走。
淳于晟随即叫住他,“回来坐好。”
因这两年身体不好,淳于晟已很少再过问朝堂之事,但即便如此,骨子里那股杀伐决断的气质丝毫不减。
他一句话就让沈渭屏住呼吸绷直了脊背,也让淳于靖按下火气重新坐了下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小童进来禀报,说沈殊玉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在缇花小筑院内了。
淳于晟终于发了话,“阿殊这会儿应该在她大师兄院里,你去把她带回缇花小筑。”
他又对淳于靖和沈渭说道:“你们去见她吧。沈大人,老朽年迈,就不送了。”
沈渭明白,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虽然今日自己的面子被撕的不剩什么,但只要能把沈殊玉带走,那就算不虚此行。
他起身向淳于晟深深一拜。
“殊玉能有今天,全仰仗二位,不论如何,这份恩情沈渭铭记在心。”
说罢,他就跟着同样心急的淳于靖一起去了缇花小筑。
沈殊玉年纪还小,东西也没多少,只三口箱子就装完了全部的家当,一口箱子装着她的衣裳,一口箱子装着她常读的书和平日写的字,还有一口则装着她自小到大的玩具。
淳于靖看着眼前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冷着脸不愿搭理身边的沈渭。
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沈渭则莫名地觉得成竹在胸。
过了不久,缇花小筑院墙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