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者本应是不惧寒冷的，微咸的海风吹到身上时，封易却觉此刻冻得心僵。
她抬起僵硬的胳膊，冰凉的手指揉了揉眼睛，人鱼的身影更加清晰了，湛蓝色的鱼尾化作两条细白的双腿，在淡青色的鲛纱下若隐若现。
袅娜的身姿踱步向前，逐渐靠近，最后停在封易的右手边，人鱼半弯下腰，恰好遮住了日光。
“怎么？不是说好要‘待会儿见’吗？”
一听这话，那向前指着某人鼻子的手指猛然抖了抖，一脸不可置信。
原是这般。
索菲亚一开始便知晓她要逃，甚至还帮了她一把。
反复检查的避水珠，恢复灵力的晚餐，不多不少一百万灵石……
她的小动作都被索菲亚看在眼里，啊！失策！
短短一息之间，那张脸上换了好几番颜色，看得好精彩。视线再往下移，只见那被海水浸湿的衣服完完全全贴紧在封易身上，身体的曲线一览无遗，索菲亚舔了舔嘴唇，提醒她：“麻烦你先管管自己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
自上了岸后，封易便觉自己是解放了，再也没有人能困住她，躺在沙滩上任由海浪冲刷，竟将自己弄得浑身湿透也毫无知觉。
“不准看！”她站起身，往索菲亚肩上用力推了一把，有些生气地说，八分是在气这人鱼玩弄她。
看她辛辛苦苦游出来再抓回去很好玩吗？真是扫兴。
人鱼公主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也不恼，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还时不时出言嘲讽：
“你们人族真是迂腐。”
封易转过身去，施了个清洁术将身上弄干，一面整理衣物，一面整理思绪，眼中晦暗不明。
若是再回去，下一次逃跑时机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若是运气再差些，指不定要她等到明年除夕……
当她转回身去，方方抬起右手，索菲亚便将手腕制住，微笑着警告：“区区筑基，还想玩偷袭？”
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封易有些懊恼，默默将阵法又收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道：“要不我们打个商量，他们都能回家，除夕你也给我放个假，过完年我肯定回西海。”
索菲亚没回应她，轻哼了一声，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吃吧。”
游了一夜，早已精疲力竭，封易肚子饿得咕咕响。
热气隔着纸袋温暖了手心，她有些犹豫没敢吃，怀疑人鱼诡计多端在里头下了软筋散或是散灵丹。
这人鱼真是多心眼，连她游出来的时间都算好了，把早食也带上。
索菲亚也坐在海滩上，看她迟迟未动，翻了个白眼，把她手上那份和自己的交换，大大方方咬了一口。
哎，再差也不过是回到黑不溜秋的人鱼王宫，死也不能饿着自己。
两人并肩屈膝坐在沙滩上，慢慢地小口吃着热包子，太阳爬得越来越高，将细软的海沙晒得有些温热。
封易站起身，面对大海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啊”的一声大叫。
她握紧双拳，正色道：“看来我们两日同居情谊也走到了尽头，别废话，来战吧。”
战是不可能战的，她掐着时间用瞬行千里逃跑，好不容易游出来，希望不要再给她随机传送到海面上。
索菲亚压根没把她当回事，右手撑在膝上，托着下巴，歪着脑袋问：“你若是再被我抓回去怎么办？”
凉拌。
“那便只能当你的妖宠，找机会再跑出来。”这种问题索菲亚反复问过许多次，她还是那个答案。
索菲亚低下头，思索了片刻：“你走吧，你又打不过我。”尽说些大实话。
封易脚一顿，拔高声音：“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快去找你的女朋友吧。”
说真的，她第一次发现索菲亚竟是这般明媚温柔，小嘴说出来的话又是那么动听，简直比付款三千万灵石的时候还要讨人喜爱。
“我真是搞不懂你，当初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深海呢？才这两天就厌倦了哈哈哈。”封易喜形于色，得意翘起嘴角，两手插着腰，露出一排大白牙。
“都说了，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游出来，我感觉你能做到。”索菲亚握了一捧沙子，任由其从指缝漏下，“你确实能做到。”
这么灿烂的阳光，人鱼看起来很忧郁，似乎是深海带来的底色。
兴许是和她英年早逝的人族娘亲有关，或是和她暴虐的乾元娘亲有关。
好歹她们也有两日的同居情分，还一起挨过打，也算共患难，封易将拳头放到嘴边，轻咳一声：“要不你跟我走？陆上过年也很热闹。”她试探道，“反正你在海里也不开心。”
“走了我还要回来，现在走不走有什么区别。”封易的邀请让她有些意外。
“当然有啦！你左右不过被揍一顿，自己先高兴再说嘛。等你以后准备好了，再走也不迟。”
“说的倒轻巧，上回的伤还没好全呢！”
人鱼气得用术法滋了她一身水，刚用洁净术弄干的衣服又变得湿漉漉的。
“我和娘亲不一样，她本就不属于西海，西海是我的家，永远也走不了。”她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站起身，走进海里，遥望远方。
“况且，我家里有王位要继承，我也没想走。”
这说到她心坎里去了，既然不能获得好多好多爱，至少要拥有好多好多钱吧？也不枉索菲亚从小到大挨的打。
她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好劝人家。
索菲亚也不是厌恶西海，只是厌恶家里给她带来的痛苦，又不能放下无边的修炼资源一走了之。
好吧，只能祝她早日心想事成。
封易鼓励道：“我看你该多学学白雪公主，卧薪尝胆，闷声干大事儿。等西海王死了，你的好日子就来了。等着吧，还有九百多年的寿元，年纪轻轻的，这么多年你都过来了，往后还有什么事情做不成？”
她咒西海王死的时候，索菲亚有些无语，欲要伸腿踹人。
看时候不早了，封易要赶着回家，索菲亚真没骗她，挥挥手算是再见。
索菲亚这么洒脱，封易反而扭捏起来，似是有些不舍了。
这年头，认识一个新人很简单，要了解一个人却很费时间，难得有个知根知底的，友谊不能断啊。她还靠着索菲亚给她在西海多宣传宣传业务呢。
没想过她和索菲亚之间还能有这么正儿八经的告别时刻，封易轻啧了一声，自觉有些莫名其妙。
临别之际，她情不自禁表露心声：“唉，一开始只当你是出手阔绰的傻大款来着，没想到啊，没想到哦……”她不住摇头。
“犯贱的人”听见“暴躁人鱼”在怒骂：“死人！我要把你抓回去！”
“当你的妖主，我迟早会被气死！”
封易担心自己再不走，这捉摸不透的人鱼要反悔，只好讪讪打了声招呼。
“记得提醒西海王结账啊，三千万灵石，再见。”
“蠢人，满脑子都是钱。”索菲亚低头嗤笑了一句，人似乎走远了，海滩彻底静下来了，才转过头。
索菲亚皱着眉，问道：“怎么还没走？”
“哦哦，是走远的，忘了点东西，幸好你还在。”海风微微荡起她的衣袖，额前垂落几缕发丝飘扬，人似乎是匆忙折回来的，小口喘着气，双颊红红的。
人鱼公主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心里紧紧的，隐隐期待着什么，只有每年生辰收礼才会有这种感觉。
“今天是除夕呀，新年快乐！”高挑的女人和她说话时总是略微弯腰，注视着她的眼睛。
索菲亚知道，出于尊重和礼节，这样的举动很正常，又不太正常，不太正常的人是谁呢？真奇怪。
总之，她对这份新年礼物还算满意。
“新年快乐……”着急着回家的人早已成了一道残影，索菲亚捂着心口，依旧愣在原地，喃喃自语。
遥远的海滩上，一位男子安静地躺在沙滩上，他半裸着上身，露出令人赞赏的结实胸肌。面容俊朗，微微偏头，使人能一眼发现那刀锋般的下颌线。
眼睛眯着，似乎是晕倒了。
睫毛却有些颤动，似乎马上要醒来。
一只手轻轻柔柔抚上他的右脸，王子恰到好处地睁开眼睛，宽厚的掌心将柔夷完全包裹住，神色讶异：“妖神在上，美丽的女子，是你救了我吗？为了报答你，我决定带你回王宫，为你献上最华美的衣物和王国里最精致的珠宝。”
明明是这样娇弱不堪的女子，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不动声色挣脱了他手掌的束缚。
王子还要追上来时，女子闭上眼，自言自语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似是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管住自己的手。
啪！
一声脆响，盘旋在礁石上的海鸥振翅而飞，发出一声响亮的鸣叫。
王子捂住自己的右脸，神色恼怒，更多是不可置信。
索菲亚站起身，用最无辜的眼神，说着最冷的话：“别装了，告诉你的同类，人鱼不喜欢男人，别在这儿吸引本公主的注意，不然我就把你们都变成青蛙。”
如传闻中那般，人鱼不再奢求王子的爱，化作泡沫，一头栽入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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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夜洲，仙盟分部又破又小，还没有城里面包店空间大，却也唯有此处信号较好，能登上仙博。
刚连上仙网，她就被潮水般的私信淹没了，小半是来自莫成器的。
“姐？你今晚没去找梦瑶姐？？？”
“你要是被那条凶巴巴的人鱼拐走了就吱一声？”
“呜呜呜，我对不起你，我应该送你回醉梦乡的……”
两天内发了数百条信息，她滑了很久才一一看完，莫成器似乎被无边的愧疚淹没了。
其实根本没有她啥事儿，哎。
她赶紧回了条私信：“还活着，马上回去。”
愧疚的人不止莫成器一个，似乎还有林清月，她的话并不多。
“封易，此行便是博上我的身家性命，也要将你从西海安全带回。”
林清月不是回万剑宗了吗？这傻瓜总该不是行至半路又折回来吧？
剩下另一半私信多来自文梦瑶，起先以为自己放她鸽子，有些生气。
“几点到？几点到？几点到？饭都凉了，菜都热三轮了，老娘快饿死啦！”
“先回去见你老婆是吧？懂了。莲子羹已倒。”
倒数第二条私信只有俩字：“在哪？”
最后一条亦是这般：“完了。”
莫成器的私信突然增加了好几条，封易还在努力给文梦瑶回消息，正删删改改着，灵机内白光一闪，文梦瑶的影像浮现于虚空之中，背景似乎在青丘山的醉梦乡了，人看着有些憔悴。
那边烟雾缭绕，可见是相当生气了，文梦瑶没说话，认认真真把她看了一圈，见她还是人模人样的，这才长舒一口气。
“梦瑶，嘻嘻。”她弱弱地举起手，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文梦瑶一见来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嘻个屁！这个月你别想在我这儿讨饭吃。”
“不要哇，梦瑶没了你我可怎么活！”
封易照旧是原先那副欠扁的样子，文梦瑶把烟斗熄了，没好气道：“你在哪？”
一旁昏昏欲睡的监察使被她叫醒，耷拉着死鱼眼，指了指头顶的滚动水幕，封易将水幕上的地址一字不落地报给文梦瑶。
“你等着，我叫算命的去接你。”
文梦瑶说她忙着煮年夜饭，要她买点零嘴在原地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浮空的影像很快又化作光点。
接着她又往下继续翻，叶朝云今朝刚从北冥那边乘坐楼台快舟飞去青丘的路上，中途又叫舟长折了个方向，立马来夜洲接人。
她难得见到陆情空的私信，先是问她：“听说你被西海公主抓走了？”
又言：“无需担忧，我与朝朝、文楼主已和西海王协商沟通，你很快便能回家。”
想了老半天，才意识到“朝朝”是叶朝云那家伙。
怎么才失踪了两日，陆情空口中的“死鬼”又变回“朝朝”了？
果然，她就是吃叶朝云舔狗那套。
她一面喝仙盟使馆的招待茶，一面暗自腹诽，在看到下一行文字时，浑身骤然僵住。
“小难醒了。”
看时间才知晓昨晚便醒了。
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越咧越大，被吵醒的监察使一脸无聊地四处乱看，见封易坐在阴暗的角落笑得十分诡异，瞬间提高警惕，严阵以待。
该不是什么惹事的怪修吧？
令人毛骨悚然的夸张笑容并未维持太久，在封易脸上逐渐淡去。
真奇怪，老婆都醒了，怎么都不问问她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