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升听到高娥这样说脸上戏谑的笑慢慢凝固消失。
他以为会是一位好胜佳人强词夺理的维护自家男人，却没想到她会说到胸中之意气。
这话若是读书人说出来，洪升难免要一番嘲讽，说胸中的意气能当饭吃？
可是一个妇人平静的说出来，让他莫名的有些羞愧。
“这话是你相公说的吧？”洪升说着微微转身，算是非礼勿视。
“不是。”高娥怎么觉得这人身上突然一股书卷气“我相公有位好友，虽不打算科考，却意气风发，便觉得人不管在什么环境里，对面同样的事情，意气不同。”
“哦？”洪升来了兴致“那位先生定是家世显赫？”
他说完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看这妇人的样子，这样的家庭能结交什么身世显赫的人。
转念一想，他终究是在这尘世樊笼里待的时间长了，看人也是这般世俗。
“腹有诗书气自华。”高娥没有说杜维清的家世。
不管她在家里怎么对陈克和杜维清，出门在外肯定要维护他们的颜面，那也是自己的颜面。
洪升笑了起来：“三位想要什么书随便看。”他让到一边上宾一般对待她们。
金如意在一边有些意外，觉得这老板倒是有趣，突然看这老板有点面熟。
想想自己怎么会认识这个年龄的人，便不多想。
具体买什么书高娥还真不知道：“还请推荐一下，适合我刚才说的那些人读的书。”
这次洪升没有再拒绝，而是认真的推荐起来。
他对书坊里的书如数家珍，除了常规的学子要读的书，名家点评，历代校注，还有一些虽然不是很有名，但是见解独到、立意鲜明的书。
高娥听的认真：“这些都要。”
洪升愣了一下：“我还没说这些书的价格。”
“先生请说。”高娥很尊敬。
别人如今都叫洪升老板，已经很少有人叫他先生，便在心里给高娥打了一个骨折价：“这些要两千多两。”
其实那些书都是通用的书，价格不贵，可是耐不住数量多。
高娥不自觉的瞪大眼睛，这书也太贵了。
且不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放书的地方就是黄金屋。
洪升看高娥的反应：“已经是最低了。”
高娥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抱歉一笑：“多谢先生，不知道有没有……杂书。”
“杂书？”洪升狐疑的看着高娥不确定她说的是哪一类杂书。
“就是……人物传记，游记农学，志怪传奇之类的。”高娥想杂书有这么难理解吗？
“有，有，有……”洪升笑意中带着尴尬走向另一边。
如今他已经不在意高娥到底会不会买书，只是有这么一个很对他口味的客人。
金如意靠近高娥小声说：“他以为是禁书。”
高娥觉得禁书也可以。
另外一边存放的书更多，洪升介绍起来更兴奋，看的出来他也更喜欢这些书。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进来了几个壮汉，江不同被簇拥在前面，穿着油紫色的锦袍，手里端着一把龟型壶，十根手指头上都戴着彩宝戒指，那叫一个趾高气扬。
“洪升！”江不同进门就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听到洪升这两个字，金如意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怪不得她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洪升年少成名，蝉联覃州城重阳诗会五年魁首，第六年裁判不公痛失魁首，当众嘲讽覃州城文人，并扬言他日青云踏淤泥。
可能是太嚣张了，竟然屡第不中，最后销声匿迹。
没想到竟然在覃州城里开了这么一个书坊。
想完这些金如意不自觉的看了高娥一眼，还真是随缘。
洪升看到江不同脸色有些难看：“我这会儿有客人，咱们的事等会儿说。”
江不同打量了一下高娥她们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越来越上不了台面了，连这样的妇人都成了你的客人。”
洪升生气：“咱们的事别牵扯到别人。”
江不同更加鄙夷：“要不是你欠钱不还，我至于亲自来你这里，快还钱，不然你这破书坊不用开下去了。”
洪升深吸一口气恼怒却没办法：“你一定要做到这个份儿上？”
“什么做到这个份儿上，小爷我真金白银借给你的，赶紧还钱。”江不同一脸不耐烦。
“你一个月就九出十三归，这还有两天，你急什么。”洪升也不退让。
“只有两天了。”江不同伸出两根手指头歪头看着洪升“小爷怎么确定你不是打算跑了。”
“我这店在这里呢。”
“你这破店值多少钱。”江不同嫌弃。
金如意不解，这洪升虽不是名门大族，却也是书香门第，就算屡第不中，也不至于向江不同这样的人借钱。
难道说洪家这些年也江河日下？
洪升看江不同今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转身看向高娥她们：“对不住了，你们先去别的书坊看看。”
“你欠他多少钱？”高娥在一边也听了个大概。
“不多不少六千两。”江不同比划了一个六晃着手。
“我才借你多少？”洪升生气。
“知道什么叫九出十三归吗？”江不同理直气壮。
“那也没有那么多。”
“你愿意借。”
……
两个人吵了起来，洪升不知道是恼怒还是丢了面子，有些面红耳赤。
“那我买六千两的书，你是不是就有钱还他了。”高娥冷不丁的说。
洪升和江不同同时停了下来。
洪升有些难以置信，江不同也愣在当地。
这妇人要是有六千两，怎么可能穿的这么寒碜？
“是不是？”高娥看向洪升。
“你之前看中的书没有那么多钱。”洪升以为高娥想帮他解围。
“那我可以多买一些。”高娥说着看向金如意。
金如意拿出一个牛皮做的钱袋子交给高娥。
高娥当着两个人的面数出六千两，然后交给洪升：“你数数。”
洪升觉得有些不真实，他压根就没想高娥会买书。
“拿来吧你。”江不同说着就要抢洪升手里的银票。
洪升还没反应过来，陆青罗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柜台上的裁纸刀按在江不同伸出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