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聿岚想,他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姑姑总说他不像他父亲那般是偏执疯狂的怪物,
但他想,基因的力量还是强大的,他只是比他父亲多了点伪装的属性罢了。
他父亲的疯是从里到外的,而谢聿岚的疯只是被他封印到了骨髓里。
如果金枝玉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兴许一辈子都不会揭开这个伪装的封印。
可她再一次降临到了他的身边。
只不过这一次,她身边的人从他同母异父的兄弟变成了姑姑友人的孩子,也算是“弟弟”吧。
呵。
谢聿岚嘲讽地轻笑一声。
池京越背着金枝玉从他的车前走过,她往这边看了一眼,刚好和她对上了视线。
他没有躲开。
因为他的车灯灭掉了,她怎么可能会看得清车里坐着的是他。
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意无意地敲着,另外一只手撑着头,专注盯着金枝玉的脸。
在机场和她重逢那一次之前,他对她这张脸的记忆停在了八年前。
那时候她脸颊还带着稚嫩,圆圆的,哪都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像葡萄一样。
看他的眼神也不像现在这样,带着陌生、警戒和些许的傲气。
像是在看其他无关紧要的人一样。
八年前的金枝玉,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谢芝叶的哥哥,带着好奇和友好。
谢聿岚那时刚和父亲去到A市的母亲家,传闻中的母亲对他的态度很冷漠,同母异父的弟弟也不喜欢他,而他的父亲本来就不爱他。
整个世界都把他当成没用多余的人。
只有她不一样。
“你是谢芝叶的哥哥吗,你好,我是谢芝叶的朋友,我叫金枝玉,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女歪着头,眼神清澈得像是纯净不带杂质的湖水。
谢聿岚一时手足无措,这是他来A市以来,第一次收到完全没有恶意的目光。
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她。
金枝玉却不开心了,“谢聿岚哥哥,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我长得这么好看,你为什么要低头,这是讨厌我的意思吗。”
谢聿岚慌张地抬起头,“妹妹,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不讨厌你。”
十岁的金枝玉笑起来,眼睛亮得像天边星星,“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讨厌我呢。”
她小的时候自来熟、话还很多,硬生生抓着谢聿岚的手叽叽喳喳聊了一整个下午。
全都是她在讲,谢聿岚在听。
他听得仔细,没舍得错过一个细节。
因为这是他来A市以来唯一一个想要和他聊天的人。
也是他收到的唯一一份善意。
“哥哥,你好温柔噢,和谢芝叶一点都不一样,他都不认真听我讲话的。”
谢聿岚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是出于某一种心思,他说,“如果你想要有人听你讲话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金枝玉嘴边的小梨涡绽出现,“好呀哥哥,你真好,我喜欢你。”
她对人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飞奔过去拥抱他。
好温暖的拥抱。
谢聿岚大概一辈子不会忘掉。
这是他和金枝玉的第一次见面。
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晰,少女的脸颊、总是亮晶晶的眼眸、说话时丰富的表情,
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水蜜桃香气。
全都一次次在他的梦境里不断重演。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他不得不从她的身边离开,回S市。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父亲。
他原先是不恨父亲的,直到这件事的发生,他没法不恨。
为什么总是在失去的人一直都是他,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因为他父亲做的错事,他要从她的记忆里消失,还被母亲要求不要再出现在A市。
走之前,他偷偷去医院看了她一眼。
她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面色憔悴又苍白。
病房外,谢芝叶走到他的身边,把他推开,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像想要把猎物咬死的狼。
“滚。”
虽然是哥哥,谢聿岚在谢芝叶面前总是低着头忍让的,因为父亲说他要让着弟弟。
那是他唯一一次将自己的真面目在谢芝叶面前露出来。
他回击了谢芝叶。
真讨厌。
他终于承认,他像谢芝叶恨他一样恨着谢芝叶。
谢聿岚在见到金枝玉之前从没有觉得自己可怜。
他父亲不爱他,母亲把他的存在当作年轻时的黑历史,弟弟讨厌他。
可那又怎样。
他可以回S市,那边有姑姑,有奶奶,她们全都爱他。
但遇见金枝玉以后,他觉得自己好可怜。
如果是他在母亲身边长大,如果他的父亲才是母亲的合法丈夫,他就会代替谢芝叶成为金枝玉的青梅竹马。
他会成为她最喜欢的男生,最亲密的朋友,以及未来唯一的伴侣。
可惜没有如果。
八年前的谢聿岚只能做她口中的“哥哥”。
他的弟弟才是她的青梅竹马、最喜欢的男生和最亲密的朋友。
也是从那时候起,谢聿岚对弟弟的情感从愧疚变成了嫉妒。
他骨子里属于父亲的那份疯狂基因渗到他的血液。
没有车灯的车里,一切都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一通电话打过来,谢聿岚按下接听键。
“小谢总,万蘅公寓12楼还剩下一间房,已经帮您把它买下来了。”
“嗯。”
谢聿岚把秘书的电话挂断。
金枝玉和池京越已经走进公寓门禁,他只能看得见她们的背影。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盯着她,贪婪地盯着她。
妄图从她的背影中攫取足够让他生存的能量。
谢聿岚想要的太少。
少到只有金枝玉一个。
无法见到她的这八年,他没有停止过一分对她的想念。
现在,她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是命运的安排。
他没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呵,站在她身边的人,迟早会是他。
忘了他的话,他就制造新的机会和她相遇。
在她面前卖惨扮可怜的事他又不是没做过,还有别的诡计,他也做得出来。
他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说他卑劣也好,肮脏也罢,又或是偏执、疯狂、执着?
这都无所谓。
他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