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见郭州都没好气氛。
杨舟楠瞥了眼萧彦,见他不答话,自顾取来一些茶叶沏上。
“一直关着不妥,临行前,皇上虽有旨意不杀降,但老家伙要是硬咬他们是叛贼作乱,我们也没法子。”
“咱们这位是想做个得民心的好皇帝,可耐不住底下有一群巨蠹奸宄,时日久了便不复往昔,天下帝王是一家,都差不多。”
至于那些士兵。
萧彦本也是想警告一二,杀几个头目,堵那老家伙一堵。
“关够两个时辰就放回去。”
杨舟楠说:“就这么公然撕破脸,不怕那老小人又在背地里使阴招?特别是他那个儿子,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萧彦闻言睁开眼,眉眼间满是阴沉。
“破与不破已无分别,那个老匹夫让数万军士魂不归故里,皇上对他早就弃如敝屣,背靠一个赵王翻身而起,我且看他得意得了几时。”
杨舟楠给他倒上茶。
“赵王虽然是庶出,但是文韬武略很有智谋,四个皇子里属他和太子出众,若是太子不养在皇后膝下,那今日这太子之位就非赵王莫属了。”
“有个得势六宫的皇贵妃亲娘,外祖父又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面子上总要过去。”
他将茶壶搁在桌上,说:“六年前的爆炸案还新鲜热乎着呢。”
那场爆炸案,正是盛治十八年三月。
萧父押解狄国元帅回京,突遇刺客劫杀,被火雷伏击。
那一炸,囚犯不知所踪,以致萧琮坐了六年轮椅。
历时一年也未能追查到幕后主使,唯一的活口还死在狱中。
萧彦暗地里这些年一直在调查,不敢说十足的证据,但三五成查证,和郭州一干人等脱不了干系。
杨舟楠又提一嘴,萧彦端起茶杯的手陡然顿住。
静静看着清茶在杯中泛起一圈涟漪,再慢慢回归平静。
事如茶水,再大的激荡,终会回归平静,他沉默一会儿方才开口。
“任他魑魅魍魉,终有见光消亡那日。”
宁东军帅帐内,郭州怒目,背着手在帐子里走来走去,八颗血人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岁近半百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欺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越想越气,抄起侧旁的客椅猛地砸到帐子门口,椅子瞬间断裂成几块,吓得外面值守亲兵往两边退闪。
正巧,一个穿甲挎刀的年轻男人走进来,垂眸扫一眼地上的狼藉,跨进帐子。
“爹,何事如此生气?”
他是郭州的儿子,郭元麒。
郭州看一眼郭元麒,怒叹一声,“萧彦杀了我几个人。”
“什么?”郭元麒问:“好端端的,他杀爹的人做什么?”
郭州说:“手下的人屠城,被他抓了现行,想趁机给我示威。”
“皇上是有旨意不杀降,不过……”郭元麒靠坐进椅里,翘着腿。
“这些贱民有什么好留的,要我说就该全部杀光,斩草除根,以后便没有后顾之忧,何苦三五年就跑一趟,费时费力,还费银子。”
“萧彦手握龙御军,又是皇上的亲戚,我们讨不到好处,不能和此人硬来,得来软的。”
郭州叹气,“你说的是,不能和此人逞一时之气,还有,回京之后你自己行事小心些,不要让萧彦抓到什么把柄。”
郭元麒歪嘴一笑,“爹放心,儿子知道。”
次日,天不见亮,大军踏上返京的路。
此战告捷,八百里告捷军报,早两日便送往京城方向。
又是连续几日快速行军,伤兵和士兵越发疲累,最后停在一处背向高山,面朝平原的地方安营扎寨休整。
营帐林立绵延数里,军旗飘扬。
军医帐里面支着几口大铁锅,两张临时搭建的简易桌上,放满了伤兵们用的各类药材。
若是几人还好说,可要同时兼顾几个营里上百号伤兵,就这么三个军医,属实吃不消。
从清创缝合到分拣草药、熬煮,再到分发,陆子卿忙得晕头转向。
眼下,苏乘风又去伤兵营,剩下他一个人。
这时,一个小兵突然走进帐内,说要来帮忙,陆子卿边分拣草药,边侧头吩咐。
“你去生火吧?”
“是!”
片刻后,方才还清锅冷灶的营帐,现下弥漫着烟火气。
干树枝混着一些草料,在橘黄的烈焰下发出“啪啪”响。
小兵又熟练分拣起药材,只是,这熟练程度,倒是入了陆子卿的眼。
“你懂草药?”
“嗯,我爹也是郎中,从小跟着他学的。”小兵笑道。
在民间有一个普遍的习惯,家中若是手艺人,一般子女都会继承,特别是儿子。
这小兵不继承老父亲的手艺,却来军营,难不成亲人都离世了?
“你是民间招集的医士?”陆子卿问:“在军中没见过你。”
“不是。”小兵把分好的草药倒入大锅里,“我爹死后,就来投军了!”
真猜准了?
陆子卿轻咳一声,岔开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叫武吉。”
武吉?名字挺魁梧。
陆子卿侧脸看向他的背影,瘦瘦小小还不及他肩膀高,不过,长得却是眉清目秀。
“名字挺好,吉祥健康。”
“大人是觉得我的名字和长相不符吧?”
“呃……”陆子卿一时语塞。
武吉拿一把大铲子在锅里搅动几下,眼里带着笑意。
“小的时候身子弱,皮肤又生的白,我爹说身为男子要有阳刚气,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每次有人问我名字,都要解释一遍。”
多一个人帮忙,陆子卿可以抽出身去伤兵营了,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脸看着武吉。
“对了,我不是什么大人,叫我陆军医就行。”
伤兵营不大,每个营帐内挤满了人,重伤的就躺在简易木板床上,轻伤只能随便躺在地上。
空气不流通,药水味混着血腥气,各种复杂的气味都混在一起。
其中,有大部分伤兵因此前急速行军,日夜颠簸,继而导致伤口再次感染,软声哀嚎。
苏乘风忙活近一个时辰,嘴唇干得黏在一起,额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将衣襟浸湿。
正忙着,就见身边有人递过来一个水壶,侧脸见是陆子卿。
“我手上的马上就好。”
他替伤兵包扎完伤口,接过水壶喝着,一壶水下肚,粘腻的口腔瞬间活了,说话都轻快不少。
“轻伤都处理差不多了,剩下严重的,需要重新清洗缝合才行。”
“嗯,我来吧。”陆子卿说,
苏乘风用衣袖往脸上擦一把,方才想起来什么。
“你过来了,那边谁熬药?”
“有一个懂草药的小兵在帮忙。”
陆子卿走到一个重伤兵面前。
那伤口在右臂,血布条紧紧勒在伤口上,他揭开布条,露出一道六寸长的伤口。
先前的缝合线已经绷断,皮肉翻绽,隐约可见里面的骨头,鲜血往外涌。
“啊啊——”
当淡盐水进入皮肉那一瞬,那士兵突然惨叫,身体不受控的颤抖,牙齿咬得死紧。
侧旁两个士兵把他按住,陆子卿将麻醉散撒到伤口上。
片刻后,惨叫声逐渐转成较轻的闷哼。
夜里,营帐外的路道上,熙熙攘攘燃着火盆架。
杨舟楠嘴里叼一块粟饼,躺在草地上,大半张脸沉在阴影里,两眼无神望着乌漆麻黑的天叹气。
“日日吃这些都快成和尚了。”
出征快两个月,只在赤硕老营吃了一次肉,而且还不多。
这又是七八日没见荤腥,军营上下都没精打采,他发现后面远处是山林,想必猎物肯定不少。
第二日,天蒙蒙亮,杨舟楠就起来在外巡视了一圈,火急火燎走进将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