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
熙昭容怀胎已然四个月了,这日她在殿内待得烦闷,便由宫人陪同来了御花园。
初秋的金桂已隐隐有些飘香,熙昭容走了一会儿,就坐在了观景亭中吃茶。
她和蛾眉闲聊几句,忽然想到前不久那个犯了事的何更衣,问:“本宫怎么听说她病倒了,好似一蹶不振?”
蛾眉道:“正是呢娘娘,听说是整日在殿内胡言乱语。本来她就是戴罪之身,婉美人怕她又要耍什么手段,就拖了两日没让人去请太医,后来愈发严重,这才叫了太医来看,说是受不住打击...得失心疯了。”
熙昭容嗤笑一声:“什么怕她耍手段,不过是假公济私,报当日之仇罢了...不过也算何氏罪有应得。”
蛾眉点点头,深以为然:“这宫里不管再如何温柔之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熙昭容捻起一块点心吃了,慢悠悠道:“人心难测,这倒是无妨,只她这么点小事便得了失心疯,可真叫本宫不耻。”
蛾眉又道:“奴婢听闻这几日太医去的勤些,针也施了,药也灌了,直说束手无策呢!”
主仆二人又转而说起旁的。
片刻后,一行人从右边转出来,正是慧容华,她身后还跟着抱了三皇子的乳母和两个宫人。
熙昭容挑挑眉,扬声道:“慧容华真是好兴致,皇后娘娘如今正失意,好姐妹却不曾为她求情美言,当真是人心寒凉呀。”
慧容华脸色微沉,没有忍让退避,反而大大方方迎了上去,试探道:“这一切不正出自昭容娘娘的手笔吗?”
慧容华一身坦荡上前行了个礼,径自在亭中坐下,招呼着几个宫人也入内了。
熙昭容清浅一笑:“慧容华说的,本宫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呢。”
慧容华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嫔妾所说为何,娘娘心知肚明。”
蛾眉忍不住上前一步挡住慧容华的视线,低喝道:“容华小主,您逾矩了。”
熙昭容抬起一只手将她拨开,笑道:“蛾眉,不得无礼。”
转而又俯身凑近慧容华,勾唇低声道:“那又如何,你白捡了个儿子,还不是仰仗本宫?这等好事,难不成还不值得你谢过本宫吗?”
慧容华本来并不十分确定,没成想一番试探下来,她竟然直接承认了。
可眼下承认了又如何呢?到明帝那里去揭发,证据在哪,熙昭容难道不会改口么?
慧容华于是偏过头去,风轻云淡道:“不知娘娘可否听过一句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嫔妾出门之时,正逢吴公公过来颁旨,说是何更衣疯言疯语中伤了许多人,还对陛下和淑妃娘娘多有埋怨,陛下已然下旨将其打入冷宫了。”
这番话看似无关,却处处在点熙昭容。
熙昭容讶异一瞬,很快回过神来,出言扳回一城:“少装清高了,仗着与皇后娘娘的闺阁情谊,你又利用了她多少次?陛下可是金口玉言说了皇后母家欲要夺嫡干政,你抢了傅家看中的孩子,天理善恶也该轮着呢。”
她说罢,没有再看慧容华脸色,直接起身离去了。
熙昭容面色不虞走到御花园门口之时,迎面撞上从侧边走来的一人。
她“哎哟”一声崴了脚,几个宫人手忙脚乱将她扶了起来,熙昭容这才稳住身形,她定睛一看,又是钟嫔和纯嫔两人。
钟嫔从前就顶撞过熙昭容一次,今日又险些将她撞倒,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钟嫔,你是何居心!”
钟嫔和纯嫔也吓了一跳,方才二人正要从侧面入园,谈笑间也没有听见对面来人的声音,这才差点酿成大祸。
两方都有错,钟嫔本是有些理亏的,可还没张口说什么,对面熙昭容就恶人先告状。
她咽不下这口气,硬邦邦道:“嫔妾是一时大意、未曾察觉,可娘娘难道就全然无辜么?”
熙昭容深吸了一口气,拿帕子捂住嘴,怒气冲冲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身怀皇嗣,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有几条命够赔?!”
纯嫔见势不对,立刻上前屈膝行礼:“娘娘,是嫔妾等鲁莽,嫔妾代钟姐姐给您赔罪,还望娘娘宽宏大量饶了钟姐姐!”
熙昭容正在气头上,面部有些异常的涨红,身子也微微颤抖。见她往前凑,直接一把将她推开了好几步:“代她赔罪,你算个什么东西!”
纯嫔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见此情形也不敢再说话,跪了下去垂首道:“娘娘息怒,娘娘恕罪。”
钟嫔见好姐妹被迁怒连累,口不择言道:“熙昭容,你欺人太甚!”
熙昭容被点到名,哼笑一声不为所动:“本宫欺人太甚?哈哈...这算什么欺人太甚,来人呐,给本宫掌她的嘴!钟嫔以下犯上,掌完二十下便再跪上两个时辰以儆效尤吧,至于你的好姐妹,就陪你一起跪着。”
钟嫔挣脱不过,被宫人压着跪了下去。
熙昭容这才又掩鼻深呼吸几次,将胸中浊闷之气尽数吐出:“瞧见了么,这才叫欺人太甚。蛾眉,走,回宫。”
仪仗就在御花园门口,熙昭容坐了上去,蛾眉小碎步跟上:“娘娘,奴婢还是去给您请太医瞧瞧吧,方才您崴了脚,也不知龙胎可否无恙。”
熙昭容挥了挥帕子,点点头:“也好,去吧。”
...
凤仪宫。
皇后斜斜歪在软榻上,低声唤文亭:“文亭,什么日子了?”
文亭快步走进来,答:“回娘娘,九月初十了。”
皇后叹了口气:“居然已经两个多月了,家中还好么?”
自从明帝将傅氏明面上安插进宫的眼线尽数拔除之后,便暂时无人替她们传递消息了,暗处的人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也被连根拔起。
皇后被禁足后,只在最初几日收到了一封家书,是傅尚书令叫女儿保重自己,莫要忧心府上。她不敢轻举妄动,因此并未回信。
文亭轻声道:“奴婢今早托人去金銮殿外打听了一番,说大人只是暂时被停了职,大少爷和其他叔伯老爷未曾受牵连,想必等陛下气消了,大人便能起复了。”
皇后哀愁道:“但愿如此吧,陛下禁足本宫时也并未言明时限,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文亭换了轻快的语气道:“娘娘莫要再想这些了,总归咱们顶多算是有心无胆,说到底没做什么,陛下不会和娘娘较真儿的。”
皇后笑了笑:“本宫又何尝不知呢?等过一阵子,陛下需要本宫出面了,六宫便又一片祥和太平了。罢了,你给本宫讲讲最近后宫都发生了什么吧。”
文亭重重点头:“是,娘娘。中秋那天陛下下旨封褚家那位小姐为美人了。据说她被娘娘逐出宫后便被褚将军送到了城外的贞善堂,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了陛下;寿安长公主生辰当日又传出她被驸马家那个尤小姐推下水的消息,陛下叫人营救时看了她的身子,便纳她为妃了。”
皇后思索片刻,失笑道:“且不说她有几分本事手段,本宫可真是又给自己树了个敌。”
文亭咬牙切齿道:“也不知当日是谁设局,偏叫娘娘当了这个恶人!”
皇后回忆道:“那日褚家女报上姓名时,那侍卫神情错愕,可知是找错了人...只是秀女众多,被人盯上的秀女范围太广,实在不好确定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文亭也道:“正是,闻人贵人,江美人,卫美人,施答应,还有尤家小姐都极有可能,但有本事设局的左不过那几位,毓盈...闻人贵嫔,宓淑妃...宓淑妃如今可是唯一的赢家,保不准就是她呢。”
皇后摇摇头:“多想无益,当日是本宫没料到褚氏女还能有这般造化。文亭,为免后患,你想办法联系族中暗线,叫他们追查当日本宫逐出宫的那个侍卫,若他还没被灭口便扣下来,不管是对付淑妃还是闻人贵嫔,日后总用得上。”
文亭正了神色:“是,奴婢知晓了。”
皇后松了口气,又问:“还有什么事?”
文亭想了想,道:“昨日下午熙昭容命宫人掌了钟嫔的嘴,还叫钟嫔和纯嫔一起跪了两个时辰,据说是二人冲撞了她,熙昭容还崴了脚。”
皇后闻言,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戾气这么大,仔细损腹中胎儿阴德。”
文亭小心翼翼又道:“听说在此之前,熙昭容先跟慧容华在御花园呛了声。”
此话一出,皇后便知二人话语间定然是牵扯到了自己。
她想到宋棠如今阴差阳错抱养了三皇子、二人渐行渐远,傅家日后定然还要筹谋皇子一事就觉头痛。
傅家的密信宋棠还没这个本事掌握,皇后原本以为是宋棠太过了解她,从自己频繁去寿康宫探望元泽瞧出了端倪,又或是凤仪宫哪个小宫人透露了自己跟明帝过继元泽的请求给她,引得她猜忌。
虽然二人立场不同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但皇后仍愿意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如宋棠所说——这件事不是她所为。
但也仅剩相信了,不意味着旁的任何,日后桥归桥路归路,她不会动宋棠,也不会再帮她。
所以当昨日宋棠派人传了话来,说可能是熙昭容递的字条时,她第一反应是:莫非是宋棠要借她的手除掉符流光?
在作出相信宋棠的决定之前,皇后已多了许多顾虑。
但这是好事,寂寂深宫,她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