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臣原本以为,颜真卿和崔佑甫进入开荒状态之后,至少三年之内不会来烦他,毕竟整个伊丽军有好几千万亩荒地供他们开垦,三年时间哪够?
就算伊丽军的荒地被他们开垦完了,还有宁远军呢。
宁远军的可耕地面积没有伊丽军多,但也至少有三千万亩。
所以两军相加至少有四千万亩荒地,够卿真卿和崔佑甫忙碌几年的。
然而事实却是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两人就找到了甲一坊的安王府。
看着风尘仆仆、官袍上甚至还沾了不少泥巴的两人,王臣有一些懵,这是刚刚从田间下来?衣服都没有换?
“颜公,崔公,你们这么急着见我,可是有甚要事?”
“安王,河北士族百万口迁居伊丽军快满五年了吧?”卿真卿问道。
王臣闻言一愣,还真把这事给忘了,当即扳着手指头说道:“我算算,平定河朔三镇是在大历八年(773),然后河北士族两百万口就开始西迁,等到其中百万口落户伊丽军时已经是建中元年(774),现在是建中五年(778),确实快要满五年了。”
崔佑甫又问道:“朝廷当初给出的条件是,迁居安西的前两年给口粮,给耕地、给种子甚至给耕牛,之后三年免除全部赋税,没错吧?”
“没错。”王臣点头道,“朝廷和安西的家底都掏空。”
为了把河北士族的两百万口迁徙到伊丽军及宁远军,朝廷和安西真的家底掏空,甚至把从河朔三镇、淮西镇、淄青镇等藩镇搜刮来的财赀都搭进去大半。
所以说,上百万口的移民真是个超级工程,非得倾举国之力才能办成。
说到这,王臣忽然之间反应过来:“明白了,你们是想问田租怎么收吧?”
“不只是田租,还有力役及户调。”崔佑甫摆摆手说,“毕竟,河北士族迁徙到安西的两百万口不只是种田,还有不少户种桑、养蚕甚至养牛养马放牧的,前三年的租庸调都是全额免除,但是从明年开始就要正常征收,所以用何法征税?”
顿了顿,又道:“按说伊丽军新设,且禁止土地买卖,因而可以如大唐开国之初那般实施租庸调制,然而时日一长必然也会因为土地兼并而崩坏。”
颜真卿蹙眉道:“关中以及山东的租庸调制就大多崩坏,被迫改为两税法,不过两税法同样存在弊端,农户卖粮换钱时易遭受人为压低粮价而吃亏,户等调整不及时,让家道中落者承担着重税,暴富者却不需要承担赋税,造成严重的不公。”
“那就摊丁入亩!”王臣对此早有定计,那就是摊丁入亩。
租庸调制好是好,可是账目太细太复杂,而且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征税官员数量又极其有限,所以很容易出现大量的坏账呆账假账,致税源大量流失。
再有就是,土地兼并会导致租庸调制彻底崩坏,且不可逆。
尽管王臣明文规定安西的土地不许买卖,但是这根本没用。
大唐立国之初其实也一度禁止土地买卖,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哪怕王臣定下所谓的“祖制”,禁止安西王氏的子子孙孙放开土禁也没用,因为谁也不敢保证王氏的子孙一直智商在线,保不准哪天就出个不孝子孙,又或者因为某种不可抗力不得不放开土禁,所以指望安西永不会出现土地兼并是不现实的。
有鉴于此,最优解就是摊丁入亩,这是已经被历史证明了的。
摊丁入亩,包含三个方面的改进,其一,极大简化赋税规则,就是将力役、徭役、丁税等杂七杂八的税种全部分摊进田亩统一征税,换言之,以后农民就只缴一种税,这就极大简化了收税程序,增加了地方官员巧立名目征税的难度,地方官员再想巧立名目,又或者提高税额恶意摊派,很容易会被监察御史发现并遭受严惩。
第二项改进就是改征实物税为征收银钱,极大的减轻了征税官员的工作量,也极大的压缩了出现坏账、呆账以及假账的空间,杜绝税源流失。
第三项改进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除府兵的府田,其余田亩,不论是庶民的士族的又或者达官贵人的,一律都要按定额缴税,田多就多缴税,田少就少缴税,没有田的佃农?那就不用缴纳皇粮,这极大的保障了公平。
王臣说完,颜真卿和崔佑甫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好半晌后,颜真卿才俯身下拜说:“以前常听人言,安王乃谪仙人下凡匡扶大唐,下官还不相信,不过今日却是信了,安王若不是谪仙人下凡,又岂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出此等千古奇迹?摊丁入亩,真乃千古奇策!”
崔佑甫也对着王臣长长一揖叹道:“安王受下官一拜!”
“欸,颜公崔公莫要如此。”王臣赶紧伸手将两人搀起。
两人起身,颜真卿又说道:“伊丽、宁远两军刚刚草创,河北士族也是迁居不久,施行摊丁入亩应该不至于遇到阻碍,可龟兹、焉耆、疏勒及于阗四镇则不然,四镇之贵族,尤其是四国之王族名下有不少田产,怕是会拒缴哪。”
“王族又如何。”王臣哂道,“在安西这地,连我王氏也一样要纳税!”
“好!”崔佑甫当即击节说,“有安王这话,下官的心里也就有底了!”
王臣知道崔佑甫是一个真钢铁直男,当即便添了一把火,直接拿出一块兵符给他:“这是伊丽第三军的兵符,凭借此符,可调动其中的任意一个营!”
“多谢安王赐符。”崔佑甫接过兵符,身上气势为之一变。
如果说片刻之前,崔佑甫还有些担心,那么此刻,崔佑甫反倒希望,龟兹、焉耆、疏勒又或者于阗的某个王族能跳出来带头拒缴,这样的话,他就能杀鸡儆猴,拿一颗甚至多颗王族的人头来给他们营田使司立威,他最喜欢干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