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是如此不公,它不仅喜欢欺负弱小,还常常打压善良之人。
小姑仕智和小叔仕信在未成年时就因病无法及时治疗,相继夭亡;大姑仕礼在婚后不久便遭受丈夫背叛,最终抑郁而终。
59年反右运动中,时任县师范院校教导主任的大伯又因言论不当,被打成了右派份子,关进了牛棚。
出生于地主家庭,又是右派分子家属,父亲失去了继续读书的机会。
未满十七岁的父亲,怀揣着大伯给的伍元钱,告别了母亲和哥哥,登上了开往山城的轮船,去投奔二爷爷了。
二爷爷是父亲的二伯,祖父周佑安的二哥周佑平。
在山城的日子里,父亲经历了无数的困苦与磨难。拉过板车、卖过苦力、捡拾过烂菜叶,还遭受过他人的白眼和侮辱......
在那个疯狂且混乱的时代背景下,年轻的父亲不仅要承受寄人篱下的痛苦,还要体验人世间冷暖的残酷现实。
幸运的是,父亲凭借自己的聪慧进入了一家木器厂工作,并逐渐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波折。
灾荒年间,老家的同学又来投奔,为了确保同学能够吃上饭、吃饱饭,担任食堂管理员的父亲,冒险私刻印章并伪造饭票。
事情败露后,被强制收容教养一年,成了别人眼中的劳改犯。
再次遭受生活重创的父亲,在刑满释放后,踏上了西行之路,到了距离故乡更加遥远的蜀西旌阳剑南。
经过多次辗转,他最后进入了县城专门收容犯过错误的劳释人员的机修厂,成为了一名电焊工人。
再后来,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母亲,两人婚后陆续生下了潜娃和他的妹妹……
父亲用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地、细细地讲述着他的家族和他的过去。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的气息,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没有人去轻易插话或打断他,生怕惊扰到父亲的诉说。
母亲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的表情,但眼中却闪烁着泪光,她早已知道父亲的这段历史,因此显得异常平静。
外婆静静地听着,泪水不停地从脸颊滑落,浸湿了她的衣襟;大姨满脸肃穆,脸上还残留着已经干了的泪痕。
妹妹年纪尚小,对这些事情还不太理解,只是茫然地看着大家,眼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11岁的潜娃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在异地他乡还有其他血缘亲人的存在,还有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叔伯兄弟。
还有一个叫肖素清的老人,是他的亲奶奶;还有一个叫周仕仁的长辈,是他的亲伯父;还有不少堂兄表弟……
这个消息让小小的潜娃震惊不已,原来父亲除了自己和家人,还有不少至爱亲人,可是这么多年了,父亲过得并不快乐。
他的内心一定是非常孤单和寂寞的!
只是令潜娃难以接受的是,在妹妹心目中那个近乎完美的爸爸,在自己眼中一向温和随性的父亲竟然真是个劳教释放犯!
所以被人骂是劳改犯的儿子,也并不冤枉,这个事实让潜娃陷入了无尽的困扰与痛苦之中。
他不禁自问:“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难道好人也会犯罪吗?”
这个世上,好人未必不会犯罪,没有犯罪的人也未必都是好人!
当父亲结束他的讲述时,潜娃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呼吸不畅,内心久久难以平静。
他无法想象父亲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为什么还能一直乐观的面对生活?
此刻,他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也对父亲有了更深的敬意和理解。
……
父母和外婆商量后,决定趁暑期带着潜娃和他们一起回老家探亲看望奶奶和大伯。
临出发时妹妹一直躲在屋子里哭,怪爸妈不带她一起。
她哪里知道,父母和哥哥三人的盘缠大都是外婆资助的,少部份还是父亲跟厂子里同事借的。
那时的人们都很穷,实在是借不到了,不然父亲不会不带妹妹一起回老家的。
因为伯父刚刚平反回老家,工作还在落实中,既无收入也无存款。
父亲倾其所有给大伯邮寄了一批生活用品和叶子烟,伯父特别喜欢抽烟,而且烟瘾还挺大。
本就没有多少积蓄的父母,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告别外婆和妹妹,搭上纪富大哥的拖拉机,父亲、母亲、潜娃被”突突”着到了剑南县城。
顾不上满身的尘土,三口人几经周折,才坐上了去锦城的长途汽车,开始了有些陌生,有些茫然的探亲之旅。
那是1980年,潜娃还未过12岁生日,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刚上初一。
父亲的脸上始终洋溢出一丝期待和兴奋。
锦城火车站,父亲拎着大包牵着母亲,母亲背着小包拖着潜娃,一家三口拼命挤上拥挤的绿皮火车。
那时的火车座位下都塞满了人。
找到自己的座位,尖锐的汽笛声夹杂着“咣当、咣当“的火车起动声,缓缓向山城的方向驶去。
第二天清晨,睡眼惺忪的潜娃,被父亲叫醒,用手使劲搓着他的小脸,试图把因为趴在火车小桌板上睡觉压出的印痕抚平。
长期没有活动过的脚,又麻又胀。
坐了10来个小时的火车,山城终于就要到了。
因为当天没有去枳陵的轮船,按计划,他们要在山城住上一晚。父亲早早就写信跟七伯联系过了,晚上住他家。
七伯周仕富是祖父二哥周佑平(就是当年父亲到山城投奔的二爷爷)的小儿子,他在周氏大家族中排行老七。
父亲在周氏大家族里排行老十,所以叫仕富七哥,潜娃自然就叫七伯了。
曾祖父一生养育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周佑喜,少年时便远赴蜀中武平县,后成家有了一双儿女。
长子周仕长,是周氏大家族的长房长孙,族中排行老大,女儿周仕芳族中排行老九。
仕长伯父,潜娃有幸见过两次,很瘦很高,很慈祥的一位长辈。
二爷爷周佑平,全家一直生活在山城,也是儿女双全,女儿周仕清,儿子周仕富。
周仕清大家族排行老二,周仕富族中排行老七。
仕清大姑,潜娃后来在枳陵见过,一个参加过五.四运动的新时代女性,戴个眼镜,很知性温婉。
七伯仕富,潜娃马上就要见着了。
亲大伯周仕仁在大家族中排行老五。
周仕富家在红岩村,山城机械厂的宿舍区,到他家时正是中午时分,七伯妈热情的招呼潜娃他们进屋。
没有见过世面的潜娃,不知是不是因为陌生和不熟悉,总有点怯怯的,机械的叫着:七伯、七伯妈。
刚吃过午饭,父亲就陪七伯出门去了。
母亲和七伯妈边唠家常边又开始张罗晚饭,那个时代,亲人相见,吃饱就是最大的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