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沈曦指向的位置,沈慕兮清楚地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束腰长袍的男人戴着斗笠遮着脸快步从沈府后巷离开。
“后巷那边,是角门吧。”沈慕兮跟沈曦低语,“那个男人身形稳健,且长袍织有暗纹,定然有什么别的身份。”
“我瞧着那些衣裳的暗纹,倒像是太师府那边的。”沈曦如实相告。
沈慕兮皱眉,“太师府?”
在她的印象中,沈曦的记忆里,太师府似乎跟沈府并没有关系...
不等她细想,耳边又传来了沈曦的声音,“你打算如何?”
沈慕兮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眼下不过才入黑没多久,说明此人来的时候是在白天;敢来得这么公然...”
“府上的人肯定知情,说不定只有咱俩是傻子。”
除了这个,沈曦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
沈慕兮随手打发了跟她见礼的下人,嘲讽一笑,“难道以前的你不是?现在咱们要做的,是要把在暗中的人也扯出来。
既然太师府的人也出现在沈府,那么你母亲的死,肯定不可能只有沈府的手笔。”
“单单只有沈府,不可能让母亲这么忌惮,可若是加上太师府...”
“太师府身后,是皇上。”沈慕兮一脸凝重,“红豆这些天,应该也快要有其他消息回来,到时候我写信让绿萝也回来,有些事情,总要验证一下。”
“让绿萝也回来了,那你北宸的安排怎么办?”
沈慕兮呼吸微微一窒,好一会才开口道,“我的不急,只要线埋下去了,明年到了北宸再扯出来也可以。”
“黄江跟杨威也是能用的,杨威擅长跟各种人打交道,若是想要在北宸布局完整,由他去跟那个发现你尸体的京官沟通,可能会事半功倍。”
沈曦提醒,“慕兮,我不止一次说过,我们是一体的,只有你好了我才好,我的人就是你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必跟我划清界限。”
心事一下子被戳穿,沈慕兮神色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你别告诉我你还没习惯,都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没习惯?你从来就没有想着白用我的东西,哪怕今日你用了我的金楼换回筱筱,你还是在心里默默给金楼标了价值,盘算着以后如何还我,是吗?”
她紧紧跟在沈慕兮身边,语气严肃,大有沈慕兮不给她一个说法就不罢休的架势。
沈慕兮不得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边半透明的灵体。
也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沈曦看上去才没有那么死气沉沉。
少女明明也是十七八岁的明媚模样,因为死在水里,所以身上的衣裳常年都是湿哒哒的。
在冬日的北风吹拂下,光是看着她的样子,就让人感觉到飕飕冷意。
可是此时沈慕兮清晰地看到了少女眼底的无奈与伤心。
伤心什么?
伤心她没有用她的人吗?
沈曦哀怨的目光,几乎要将沈慕兮整个人穿透。
沈慕兮喉间一哽,竟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明显感觉到了沈曦的难过,就像是小时候她将所有信任都给了那个跟她保证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好朋友的人,结果那个好朋友,转头又跟别人说只有对方一个好朋友的感觉...
长大后,这种感觉,她在顾时身上也体验过...
明明说好了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到头来,他只把她当成是苏柳溪的替身...
“慕兮,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我不应该发脾气。”
耳边传来小姑娘焦急的道歉声。
沈慕兮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为她那不堪且愚蠢的过往。
从小到大,她受到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的影响,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需要等价交换,甚至还会认为主动的一方更应该要多付出一些...
这种价值观,在与顾时相处的时候,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顾时在她面前越是不经意流露出倨傲轻视,她越是谨小慎微,甚至不断怀疑自己,她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堪,所以连带着女儿也不受老荣郡王妃的喜爱...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沈慕兮了。
不爱就是不爱,不尊重就是不尊重。
与自己付出多少无关。
在不重视你的人面前,哪怕你上吊,他也只觉得你在荡秋千...
可若是那人重视你,他根本不可能让你有上吊的念头...
心口位置像是落下一颗大石。
沈慕兮只觉得无比轻松。
她挺直了腰板,笑道,“你想什么呢?咱们现在谁跟谁?我用自己的东西,还需要你提醒?这不是事情太多忙忘了?”
她的反驳理直气壮,倒是让沈曦有点难以置信。
“你不是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要跟自己生气?”
她的“自己”咬音很重,沈曦笑了。
“你最好真的是忘了用自己的人了。”
“...这是自然。”
一人一灵体的交谈声渐行渐远。
直到两人的背影看不见,一个黑衣人悄然落地,停留了大概两个呼吸,又身轻如燕地往锦绣堂而去。
...
小东宫。
慕容景衍慵懒地靠坐在书案后,上好的桐木折扇正一下有一下无地轻磕桌面。
桐木与檀木撞击发出的响声,低沉而有节奏。
“她号了脉以后,改了行针的方向?”
书案前,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恭敬垂首。
“是,但是改得不多,短期内,小郡主还是不会清醒过来。”
慕容景衍眼睛缓缓眯起,似是在思索。
“贺鸿。”
听到慕容景衍的声音,守在一旁的贺鸿立刻意会,将大夫请走。
书房内回复安静。
白天在梨园时候的场景历历在目。
慕容景衍闭眼就想起沈曦那双盈满仇恨的眼眸。
到底是多大的仇恨,才能让她对沈府这般深恶痛绝?
就在这时,贺鸿带着一个封了蜡口的竹筒回来。
“殿下,贺玄的消息回来了。”
慕容景衍接过贺鸿手中竹筒,利落打开。
信中内容只有短短八行。
慕容景衍很快就知道了最近在北宸京都发生的事情。
在看到信中所提及“荣郡王遣人前往丹阳寻糟糠”的字眼那一刻,慕容景衍嘴角挂起一抹冷笑。
“呵,这会倒是知道急了。”
他不紧不慢地将信笺放在烛台上,任由火舌将信件吞噬殆尽。
书房内的低气压像是燃烧信笺时候的焦糊味,迅速弥漫在整个房中。
贺鸿在一旁站得如芒在背。
他以为慕容景衍对今天那个偷听的人动了杀心,上前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主子,需要属下去解决了沈府那个麻烦吗?”
慕容景衍松开即将燃烧殆尽的信笺。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