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开车回老宅。途中,陌妤让倪嘉木停车,说要去商场买点东西。
倪嘉木留在车上等候,没过多久,陌妤便蹦跳着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这葡萄是给妈妈买的,她最爱吃这个品种。”陌妤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咧得大大的,将袋子往倪嘉木面前递了递。
“这茶是爸爸喜欢喝的。”她又晃了晃另一个袋子。
“我还给馒头买了些小玩具。”
……
倪嘉木听着,握着安全带的指节泛白,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下意识地掏出烟盒,刚打开一半,瞥见陌妤的侧脸,动作一滞,又默默收了回去。
陌妤从兴奋劲儿中回过神,眼角余光扫到倪嘉木的异样。她眉头轻皱,伸手探向倪嘉木的额头:“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倪嘉木摆了摆手:“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那我来开车吧,虽说我技术不太好,但开回家还是没问题的。”陌妤一边解安全带,一边歪头看着倪嘉木。
倪嘉木和陌妤换了位置,他望着离老宅越来越近的路,坐在副驾驶座上,手指不自觉地反复摩挲座椅边缘。
终于到了老宅,陌妤停好车,提着东西就冲了下去。可在以往的位置,却不见尚雪和倪远堂的身影,她原本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去。
以往每次回家,只要听到汽车的轰鸣声,爸妈都会出来迎接。
陌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屋内依旧没人出来。她攥紧了手中的袋子,下唇被牙齿咬得泛白心想:看来爸妈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
倪嘉木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旁边花台里的月季花上。那是尚雪最爱的花,如今已经长出了许多萌蘖枝。
倪嘉木走上前,打开了大门。刹那间,阳光如潮水般涌入屋内,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两张黑白照片。
陌妤一开始并未注意到照片,她里里外外、楼上楼下找了个遍。
等逛完一圈看到倪嘉木还站在大门口中央,身子微微发僵,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陌妤提着东西,快步走过去问:“哥哥,爸妈是不是又去旅游了?怎么他们的东西都收起来了?餐桌上妈妈最喜欢的那套茶具呢?鞋柜里也没有他们的拖鞋了,王妈也不在家。”
倪嘉木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笔直,沉默不语,只是凝视着墙上的照片。
陌妤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只一瞬间,她像是被夺去了呼吸。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口袋里的葡萄一颗接一颗地滚了出来,铺满了整个地板。几颗葡萄摔烂了,空气中弥漫着甜腻得有些刺鼻的葡萄味。
陌妤的嘴唇颤抖着,手指僵硬地指向照片:“哥哥……怎么……怎么家里会挂黑白照片,这多……多不吉利啊。”两道泪痕顺着脸颊直直地流了下来。
倪嘉木别过脸,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声音里的颤抖:“小妤,爸妈去世了。”
尽管声音不大,陌妤却听得清清楚楚:“一年前我离开的时候,妈妈身体还好好的,爸爸虽然生病了,但也不至于……”她眼眶瞪得极大,满是不可置信。
“是因为我吗?”陌妤仰起头,眼眶泛红,死死盯着倪嘉木,“哥哥,是因为我,爸妈才……才走的吗?”
倪嘉木喉结滚动,终究还是别开了脸,避开陌妤的目光:“不是你。”
陌妤双腿一软,捂住脸,顺着门框缓缓坐到地上:“那他们怎么会……”
倪嘉木蹲到陌妤面前,双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张开双臂:“来,抱抱。”
陌妤听话地扑进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肩膀一耸一耸的。倪嘉木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小妤啊,之前这个家里只有我,你回来了,就是两个人了,我也就不怕了,小妤,我只有你了。”
两人决定以后就住在老宅,这里东西齐全,直接就能搬进去。
在和倪嘉木聊天的过程中,陌妤得知小雪也去世了,就在半年前。小雪年纪大了,患上了恶性肿瘤,后期治疗时痛苦不堪,倪嘉木不忍心,最终给它实施了安乐死。
倪嘉木垂下眼眸,声音有些沙哑:“小雪临死前还想着你,一直叼着你的毯子不放,最后我把毯子和它一起安葬了。”
陌妤只觉得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眼眶又红了起来,咬着下唇:“都怪我没有陪在你们身边。”她双手紧紧揪住衣角,内心除了内疚,还是内疚。顿了顿,她接着问道:“那馒头呢?”
倪嘉木抬手,重重地拍了下自己脑袋,声音发涩:“都怪我,那段时间我沉浸在悲伤中,除了喝酒就是喝酒,连窗户都忘了关。等我发现时,馒头已经不见了。”
“是我的错,对不起,哥哥。”陌妤低下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滴落在地面上。
这一年,陌妤难以想象倪嘉木是如何熬过来的,难怪他开始抽烟了。换作是她,恐怕早就承受不住,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了。这样想着,陌妤心中的内疚愈发沉重。
在倪嘉木喝水时,陌妤看见了倪嘉木手腕上的伤疤。她瞳孔骤缩,回想起倪嘉木曾说过的“你差点玩死我”。
她呼吸一滞,猛地拉住倪嘉木的手,反复摩挲。那伤疤很厚,看起来像是多次受伤留下的。
陌妤眼眶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哥哥,你……你自杀过?”
倪嘉木扯出一抹苦笑,抬手揉了揉陌妤的头发:“小妤,我没你想象中那么坚强,我自杀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妈妈的葬礼后。我想着爸妈走了,你也不在了,我太害怕孤独,不想活了。”
倪嘉木眼神空洞,像是陷入了回忆:那天,他辞退了所有佣人,晚上做了一桌菜。四张椅子,只有一张坐了人。
他甚至提前联系好了殡仪馆:“我本来不想联系的,但又怕尸体发臭后才被发现,到时候邻居肯定会骂我,这片区的房价说不定也会受影响。”
倪嘉木半开玩笑地说着,陌妤听了,心却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当时眼神决绝,看着全家福,毫不犹豫地割开了手腕。血刚滴了几滴,小雪就冲了进来,围着他不停地叫,还咬着他的衣服往外拖。
“那时我看着小雪,觉得它太可怜了,只剩我一个主人,可我还要抛弃它。于是我想,等小雪老死了,我再离开。所以我去了医院。”
倪嘉木的第二次自杀,发生在小雪去世、馒头失踪之后。
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救不了你和爸妈,也救不了小雪,还把馒头弄丢了。那一刻,我彻底没了牵挂。”
于是,他沿着上次愈合的伤疤,再次重重地割了下去。
“那次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冷希妍说你还活着。她告诉我,你去找肖鹤城了,肖鹤城在几乎不可能存活的情况下都活了下来,那你肯定也还活着。”
倪嘉木长舒一口气,眼神里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所以我不敢死,我怕我死了,等你回来,就一个家人都没有了,要是你受了委屈,也没人给你撑腰。”
美国往事中有一句台词:“当我对这个世界感到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活着,我就愿意接受这一切。”
倪嘉木亦是如此,哪怕陌妤活着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他也不敢死,更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