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鸢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睁开眼时,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觉得屋子里暗沉沉的,揉了揉眼,
一垂眸,发现身侧的花阴早没了去向,
一颗心骤然紧张的缩了缩,急忙穿了鞋袜外裳,朝门口走过去,
一打开门,正看见花阴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走上来,
沈时鸢瞬间松了口气,对自己的草木皆兵有些失笑。
回了房间将窗户压开,微凉又湿润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扑进来,
竟然下雨了,沈时鸢将手伸出去,细细小小的雨滴打在手心,酥酥痒痒的,夹杂着泥土的清香。
温水净面后,身心都十分舒畅。
穿戴整洁,沈时鸢和花阴下了楼,准备寻觅些饭食。
出了门发现雨势渐大起来,
二人便去棺材铺寻蔡永借把油纸伞,一打开棺材铺的门,
“咚咚咚”的敲打声音传来,花阴壮着胆子大声喊了句,
“蔡大哥?”
敲打声戛然而止,蔡永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眯眯的迎上来,手里还拿了把铁斧,
看见沈时鸢和花阴后,急忙将铁斧藏在身后,憨厚粗旷的嗓门寒暄道:“二位小兄弟起这么早?”
沈时鸢点点头,笑着道:“我们想去街上转转,只是外头下雨势渐大,想和大哥借把伞。”
蔡永朝外头瞅了一眼,从早上起来他还未出过门,一起来就赶紧赶制那个楠木棺材,连下雨了都不知道,
他自角落里寻到了一把陈旧泛黄的油纸伞,递给花阴,
安顿道:“滦州城看似平坦,实际整个城在山坳里,雨下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的,二位转的差不多了就早些回来!”
沈时鸢笑着应下,和花阴撑伞而去。
蔡永继续赶制他的棺材,只是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敲打一会儿后,突然明白自己的异样来自何处,这二位小兄弟的脸色似乎没有昨日那么凄白了!
他摇摇头,感叹道:“还是我这儿风水好,睡一夜脸色都好多了,唉!世人不识货啊!”
…
第一场春雨就这么淅沥而来,告别了草木枯荣,滦州迎来了垂柳阑干的时刻。
街道上人迹寥寥,
沈时鸢和花阴撑着伞先是去吃了一碗鲜肉馄饨,后又去远远的看了一眼城门,
城门还是紧闭着,那张画像也被雨水打湿,墨水浸透,风中凌乱。
沈时鸢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花阴见状安慰道:“今日才是第一天,后日城门一定会开的,娘子放心。”
沈时鸢双眸闪了闪,粉唇微动,“我们走吧。”
回客栈时,路过一家医馆,
沈时鸢犹豫了犹豫,拉着花阴走进去,
在医馆学徒那儿写下了自己要的药方后,学徒拿着小秤便去抓药。
沈时鸢眸子沉了沉,捏着毛笔又借了一张纸书写起来。
花阴不识字,于是好奇的问道:“这是写什么呢?”
沈时鸢垂着眸子,视线落在纸上,低声道:“写给父亲的,父亲生我养我,如今我走了,总归要和他说一声。”
她没敢去想,父亲知道她私自离宫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或许也只会恼怒她的胆大妄为。
只是身为女儿,总归无法放下那至亲血缘。
*
沈时鸢和花阴踩着湿气回了客栈,
雨势确实如蔡永所说,愈下愈大,
沈时鸢一路护着药包里的药材,衣袖也湿了一大截,
二人行李简陋,也没件换洗的衣裙,沈时鸢也没多在意,挽起袖子将放在桌上的药包打开,
里头的药材在医馆里就磨成了粉末,她只需要按配比就可制成。
花阴将窗户打开看了一会儿,又百无聊赖的坐到沈时鸢对面,看她将那些药粉混合成泥状,又包裹在油纸里。
没多一会儿,大约十来个油纸包裹的药泥就制成了,纤白的手上沾染了褐红色的药泥,
沈时鸢拿起上午花阴擦了桌子的抹布随意擦了擦手,
将药泥都收罗起来,拿起角落里的油纸伞出了门。
花阴虽然有些迷瞪,心中却好奇不已,立刻追了上去。
沈时鸢手里拿着药泥,便没再撑伞,小跑了几步就去了棺材铺。
蔡永忙了一上午,正坐在木凳子上“欣赏”自己的成果,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蔡大哥。”
蔡永恍惚了一瞬,还以为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一回头,看见男子装扮的沈时鸢,
急忙站起身来,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兄弟回来啦。”
沈时鸢将伞放在地上,走过去将手里的药泥递过去。
蔡永看了看,面上有些疑惑,“这是?”
沈时鸢解释道:“我看蔡大哥总是揉捏左臂,捶打时左臂也不敢使劲,想来是多年沉积的老毛病了。”
“这是我家传的药方,蔡大哥每日临睡时贴在疼痛之处,也能缓解一二。”
蔡永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捏了捏酸痛的左臂,打棺材是个力气活,多年劳作除了攒下家业,也攒了下了沉疾,这样的雨天,发作起来更是磨人。
只不过却没想到这小兄弟这么有心,便也没多想,笑呵呵说了句谢谢,
从沈时鸢手里接过来时,看见她素白纤细的手指上,圆润的甲缝里还残存着褐红色的药泥。
心里微惊,这可不像双男人的手。
*
今日金碧辉煌的朝堂上,沉静异常,
高居帝位的萧时冕正端坐在朝堂上,黑沉沉的眸子瞧着台下的朝臣们。
几个文臣都矗立在一侧,绷着嘴,
只因刚才他们的文臣之首沈德林,刚刚在大殿之上宣布了将自己的女儿沈时鸢逐出族谱的决定,
沈德林自陈罪过:“臣未教导好女儿,令她狂妄自大,不肯去云台寺守制,臣自知有愧,望陛下责罚!”
言语动情,几欲落泪。
御座上的萧时冕急忙安抚,
“沈首辅乃昭云肱骨之臣,如此小事,怎能轻易责罚,况且沈首辅已将前朝皇后清出族谱,实为痛下决心。”
“沈时鸢已被朕逐出皇宫,沈首辅如此做法,各位爱卿可满意了?”
几个文臣面面相觑,
帝王幽凉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想起家中断了腿儿子,哪里还敢再多说一句,
急忙都拱手称赞,“陛下圣明,首辅大义!”
御座上,萧时冕无声牵起嘴角,
一切都过去了,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拥有阿鸢。
这么多年来,他只有两个心愿,登上帝位,娶她为妻,
如今他已是帝王,即便她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那也无妨,他会慢慢为她扫清一切。
此刻,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滦州接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