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走了,驾着他的黑色马车走了,因为有了特莉莎之后他就不需要再去天天高喊解放奴隶,更不需要寻找东国余孽。
达利又断了一根腿,被屋里出来的里尔博士一棒子打断了。因为里尔博士出门之后突然想到自己本可以发泄怒火的。
于是,倒霉的达利在痛苦中将不解与憎恨壮大,眼睁睁的看着大先生带走了特莉莎,看着里尔博士凭空消失。
兜兜转转,原来那个能让他跨越阶级的贵人是自己的妹妹。
“为什么,为什么?特莉莎不也是个卑贱的混血吗?不应该是我登上那辆马车吗?呃啊——”
疼痛和不甘纠缠在一起,达利死死压抑着喉咙,让他的情感无法宣泄。
突然,他感觉一个小手拍在自己肩膀。
紧接着从顾开嘴里发出一道很是磁性的中年男性的言语声,这让达利彻底崩溃。
“我的孩子,哭吧!哭完了做个好人!”
“好…人?好人?好…啊啊啊!”
顾开蹲在侧卧的达利身旁,死死抱着对方的脑袋,任由他在自己怀里啼哭。
眼泪、鼻涕,就像带着过往的自我审视,通通被涂抹到顾开的麻衣之上。
从那天起,达利变了,变成好心的瘸腿断臂达利。
就像数年前,农场主用一句话就让他彻底成为垃圾达利一样。
不过,达利现在只剩下一朵由他和特莉莎亲手种下的花、一个被他带回家的黄种人孩童、一座由父母亲手建造的房屋。
三年,转瞬即逝。
如今特莉莎离开的第四年也快要过完了,达利从年初就留上了胡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三年以来沙坡村的收成极好,更好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农场主换人了。
不过,没人见过新的农场主。
通向城里那条路的村口,十几年以来被前任农场主杀害并掩埋在此的尸骨都被达利挖了出来,一齐挪到了村北新建的墓园里。
达利的父亲也在里面。
——
今天,是个好日子。
因为新农场主给予了每个人休息日,三百六十五天任意一天即可。
达利选了今天,因为这天不仅是守护神的生日,还是特莉莎离开的日子。
来到枯草遍地没有围挡的墓园,达利挥了挥手里用半袋面粉换来的三手壕锄。
“今年的草比去年长的还要高,一个上午应该够了吧?”达利自言自语一句后便来到顾开身旁,脱去身上那件由两件麻衣缝在一起的外套,外套里面塞满了棉花。
“啪嗒”,被随意扔下的外套盖在了顾开身上。
现在的顾开可以说是达利一点点看着长大的,身高比四年以前足足高了一头有余,起码有一米六了。
若是威尔逊能见到现在的顾开,很有可能认不出来。
但现在的顾开却是越来越能睡,有的时候可以一周不吃上一顿饭,就是哐哐睡,好几次达利都以为他死了。
很快,墓园内的杂草锄完。
一桶最便宜的啤酒被洒在墓园门口,这是达利用帮人耕地换来的,啤酒早已变质了。
一碗各种谷物炖的糊糊,达利自己吃掉了。
今年的祭祀没有肉,不过也算祭拜过了。
明天又要上工了,达利也想通了,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再过几年娶个媳妇生个孩子,没准儿会更好。
——
匆匆又是七年。
七年后的今天,达利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又来到这墓园。
这七年以来,临近三十五的他,头上多了许多不该有的白发,恐怕已经很难找见一根黑发。
他的老婆跟他一样是个混血儿,年龄比他小上十岁,手很巧,做饭也很好吃。
他们的孩子五岁了,是个壮实但却胆小的男孩。
男孩最喜欢跟顾开一起吃饭。
不知为何,自从达利成家之后,顾开的睡眠时间少了许多,而且总能在一日三餐的节点准时醒来用餐。
一家人的日子虽说好了起来,可达利却总是一个人的时候生出许多担忧。
从三年前开始,大家总能听到北方军队正向这边打来的消息,听说那些人一个个都嚷嚷着要解放奴隶,要创造出人人平等自由的世界。
但是达利不信,他清楚的记得过去那个经常嚷嚷着解放奴隶的大先生说过什么,也记得对方离开沙坡村之前做了什么。
那个大先生让达利好好待在沙坡村,永远不要外出,因为特莉莎未来一定会认为她的哥哥已经死了。
也正因为里尔博士的那一棒子,达利也知道自己幸运的摆脱了被贩卖到北方工厂的不幸。
因为大先生说过可以忍受工人深夜下班时行尸走肉的模样,但绝不能接受一个半废的瘸子打破工人凌晨进厂时的整齐队列。
这都是大先生临走前说的,达利记得很死很死。
如今,北方军队节节胜利的消息不胫而走,借由其他农场主走狗的嘴传到了沙坡村。
于是,沙坡村的许多黑人奴隶和混血贱民都选择铤而走险,逃离此地。
奇怪的是,那个始终没有露过面的农场主并没有对此加以约束,更没有对被抓回的人施以惩戒。
但达利自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那并不是因为农场主心善,而是农场主打算先来个一网打尽,再来个杀鸡儆猴。
事到如今,达利认为农场主会在北方军队打过来之前,再狠狠收割他们这些下等人一波。
最惨的可能就是他们被屠杀。
达利不敢踏出村口,因为当初凭空从屋内走出的里尔博士给他带来了极深的恐惧。
——
“待在这里,哪怕被解放了也要待在沙坡村,哪怕以后被歧视也要生活在这里,我的孩子不能在北方当那没有生命的机器零件。”
听到达利含糊不清的呢喃,达利的妻子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想今晚偷偷去农场主建在村西的牧场里偷只鸡。”达利笑着敷衍过去,而他的妻子却是脸色大变,连忙抓着他的手臂左右观察起来。
确定没有人之后,达利的妻子才松了口气,小声道:“不许去,上一年你背上的伤还没好透呢,而且我不想你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那些鸡是用我们的血肉养大的,我那叫做拿。”
“你!”达利的妻子见劝说无用,狠狠掐了达利胳膊上的软肉一把,引的达利吃痛着大笑不止。
“哈哈哈,我不管,今晚我一定要去,哈哈…”
达利一瘸一拐的向墓园里跑去,那半截左臂挥动起来很是滑稽。
现在的墓园哪里还有枯草遍地,只有薄薄一层黄绿的草皮,并且墓园四周也围上了篱笆墙。
这是达利精心打理之下所结的果。
一想到明年草皮会变的很绿很绿,达利很是高兴的转身大喊起来。
“福德,快把斯李泼叔叔喊醒,今晚我和他要去抓一只鸡给你当作明天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