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满是红色、红色、红色,数不尽的红色,挥之不去的红色。
那些血腥的记忆,那些残忍的笑意,那些闪烁着寒光的设备…汇聚成一条漆黑的汪洋大河,席卷着吞没了我,将我卷入更为深沉无望的不详的海洋。
躯体上窒息的感觉与浑身痛疼的痛苦混杂,理智被这些无法处理甚至继续增大的痛苦吞噬了10——像是龙卷风过境。
脑海中的龙卷风越来越大,它卷袭着,将天空拽出一个空洞,然后……
“啊——!”
峻辰大叫一声后猛然坐起,他捂着脑袋不断地喘息着,宛如濒死野兽的最后挣扎。
良久,他才从刚才的梦境之中的感受脱身而出。
峻辰感受到脸上带有丝丝的凉意,下意识伸手摸去竟然摸到了一手的冷汗,不仅如此,连身上都被冷汗浸透。
后知后觉的明悟让他这才感受到些许凉。好在这个时节的气温不低,他没感觉到寒冷。
眼前的天空刚刚破晓绽放出来一束阳光,破开层层有些灰色的云朵,像是希望。虽然阳光还没有投射到自己身上,但是峻辰光是看着它就无端地从心底泛起暖意。
脑袋深处传来无法忍受的痛楚,他咬破了嘴唇忍耐着,直到指节泛白。
他…现在在哪里?
视线扫过周围——货轮与堆砌的数不尽乃至遮蔽了部分天空的集装箱。
看来此刻身处货运码头。
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血腥的记忆回到了脑中,还有那些不知所谓的祈祷与咒语。
“愿虔诚侍奉,得健康安泰。”
“愿舍弃外物,得不老青春。”
*众生有疾,万类皆苦。有情众生,生老病苦,皆归于死。
“恳请上神,赐我长生!”
“恳请上神,赐我永恒!”
*何断生老病苦?生无涯,老不至,死回生,断离烦恼。
“药王慈怀,建木生发。莳者一心,同登极乐。”
“药王慈怀,建木生发。莳者一心,同登极乐!”
*令诸有情,所求皆得。
“荒唐!!!”
峻辰忍不住低吼出声,一拳用力砸在了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一拳如同初春惊雷,将那些纷纷扰扰从脑中驱散,让剧烈喘息的男人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药王秘传的信徒,也是云骑军。
那么,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的名字是峻辰,寓意着稳重康泰,岿然平安。
他的一生算不得波澜壮阔,但也算是顺利。顺利地成为云骑军的一员,顺利地取得不错的成绩,然后被安排任务,然后成为卧底。
药王秘传,一个极端渴求长生不老的组织。为了想要的长生,这个组织无所不为,在十数年前遭受重创从此波涛归于宁静。
但是这不代表着它就会从此安分守己,在又一次接收到了关于它的报告之后,自己便被任命混进药王秘传之中,探寻秘密,力求将那些骇人听闻的实验一举摧毁。
辛辛苦苦几载光阴,就在刚刚得知它的部分秘密的时候,自己就忽然暴露了身份,被狂热的信徒追杀,几次性命危垂……
但好在,他不愧于自己的名字,数次任务都平安归来。而这一次…似乎也算是平安归来了。
迎着朝阳的方向,他看到了熟悉的光景——如同龙鳞状的片片云朵,这是自己的故乡‘临渊境’特有的风景。
故乡在古时有着‘龙之住地’的传闻,而那些龙鳞的云朵便是喜好行云布雨的龙们嬉戏时造就的。
峻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回想起职责的他不能耽于回归久别故乡的欣喜,他现在必须去往神策府,将知晓的一切告知将军。
为了避免被内鬼掩盖消息的风险,只能亲自面见将军。
但是,他此刻身无分文,也没有证件,手机进水已然无法使用。而自己或许还有被追踪暗杀的风险,这意味着他也不能行动的太过明显。
看来只能当流浪汉了。
峻辰便这样踏上了属于他的另一段征程。
风餐露宿?在卧底的时候便已经体会,因此不惧。
天远路长?这是自然的,但是终有一天会抵达终点,因此不忧。
陷入险境?这是常有的事,而且也早遇见过生死,因此不畏。
凭借着无法冷却的心头热血,靠着强大的信念,峻辰碾压过无数的困苦,终于抵达。
但是新的困难出现了,他无法自证自己的身份,而且一身实在是难以言喻,每次靠近都会被严厉驱逐。
所说的话语都被当做了是胡言乱语。
或许是真的被当做精神病,也或许是那些虫豸放任自己潦倒困苦最终无奈死去。
毕竟,他身上严重的伤在路上只被好心人简单处理过,在接连的求助无援后他的结局似乎一眼便能看见。
好在好运总是眷顾他的。
峻辰在某一天捡到了一部遗失的手机。手机型号老旧,大概率是某位老人一时遗忘给落下的。
峻辰怀抱着歉意,将它据为己有,拨通了记忆之中无法忘却的号码。
呵…也不知道白家的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他记得他走的时候,白夏乐还矮矮的,让家里人担心他以后会不会够不到参军的身高标准线。
峻辰一边回想着白家小子那些丢人的黑历史,一边等待着接通。
嘟——嘟——
“夏乐,我是你峻辰叔叔,在你最喜欢的夕阳的时候,来星槎海的码头找我吧。”
峻辰等了许久,孤独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眺望远方渐沉的如血残阳。
在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在天际之时,他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等待的人。
“叔叔…?”
疑惑、担忧和不敢置信混杂的呢喃乘着风进入了峻辰的耳中。
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然后挂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回身:
“你小子,长那么高了啊。”
预想之中的激动和高兴并没有从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到,所见的只是浓重的悲哀。
“怎么了?”
峻辰朗声笑着,瘸着腿上前去,想要仔细看看白夏乐。
“你身后是你的新朋友们吗?”
白夏乐嗫嚅着,眼泪逐渐蓄积满了 眼眶,随后无法控制地哽咽:“是…是的。”
“为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峻辰笑着抬手想要擦去稚嫩的脸上满溢的泪水,然后抬起的手在下一刻僵住,连声线都开始颤抖。
“我、我的手臂为什么是……”
透明的幽绿色?
“也该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了吧?”尾巴大爷忽然出现,与他对视。
这一声质问再一次刺痛了他,此刻之前的种种不合理全都了然了。
其实路上并没有好心人帮助他,其实他无法靠近神策府不是被驱逐,其实他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而且都是凌晨拨打。
他的记忆非常混乱,他的动机时而清晰时而混乱,然后它也明白了为什么——
自己只是个岁阳啊。
自己一个岁阳认为自己是一位名叫峻辰的卧底,认为自己要履行职责,然后还联系了自认为熟悉的人……
有点好笑。
它是这样想的,并且也是这样做的。
不知道带着何种情绪的大笑声响彻着,似乎是死前最后的潇洒。
那个叫做峻辰的男人,早就死在了自己故乡的海里了。
那个男人含着最后一口气从海浪之中爬出,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小小的海岸上爬行,然后一个虚弱的岁阳下意识地附身了他。
便以为自己是了他。
之后男人的尸体被浪潮吞入海中,岁阳代替他来到了这里。
“夏乐,他死之前就想见你最后一面。”岁阳凝视着憋着哭声显得面色扭曲的白夏乐笑了,“不用为他伤心,我继承了他的意识,所以…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呜……”
“你是…判官对吧。唉,带我走吧。”不顾哭得涕泗横流到咳嗽的白夏乐,岁阳看向藿藿,神色平淡安详。“不过,在带我走之前,我想完成他最后的一个遗愿。”
“请、请说。”藿藿上前去,认真聆听。
“带我,面见将军。”
……
神策府内,下班了又被喊回来加班的景元和李素裳同时发出了困倦的哈欠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又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原来如此,我说为何近些时日药王秘传的动作愈发隐蔽且多发了。原来身后竟是有高人指点。”
“诸位不必忧心此事,交给景元便好。”
景元神色风轻云淡,在看到化为峻辰模样的岁阳时顿了一下,随后沉声道:
“你所求之事,我定然不负所托。”
岁阳洒脱地笑了笑:“他的遗愿我都了结了,也算是一身轻。就算被捉回去我也可以安心地待着了。”
而后岁阳又稍显严肃道:“将军,一切…拜托了。”
“……”
“峻辰同袍所求,我必然竭尽全力。”景元眉眼温和地轻轻笑了。“罗浮走到至今,全仰仗诸位同袍,寒心之举,我是万不敢做的。”
“而幻胧的阴谋,决计不会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