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从普陀寺回来之后,就打算要离婚,起诉状子也写了。
那天去见律师,律师给她很多建议,大意就是在离婚的时候财产分割这一块就会涉及到扯皮,双方都会为了财产开始互相攻击。
那个律师脸圆圆的,说起话来比较精明一些。
律师做这类离婚案件,关注点更多的是女方的利益,因此,一直让郁南把自己的情况能交代的都交代出来。
甘夜觉得郁南好脆弱,可是无论如何,她陪着她一起,她就不会怕。
那天结束之后,郁南和甘夜走去河边,
“甘夜,你别陪我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了。”郁南说着脸上都是疲惫,
“为什么?你知道吗?从前初中的时候我那个朋友被那个男生伤害了,并且,他还威胁所有的人不准告诉别人,当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气的直接骂,他算什么东西,一个渣滓而已。可是后来那天早晨,真的碰到那群混混了,我却只记得他骂我的话,忘记了去给我朋友撑腰,如今想来是我自己太没用了。”
甘夜当年只记得那个男生骂自己难看,却忘记了朋友正在受到他们的再次包围,无法突围出那个圈子,
这样想来是自己抛弃了她,自己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
“你的话让我意识到我自己很没用,连一点点陪伴都做不了。”甘夜继续说着,
“我怕他报复你,我不想让你牵扯进来。”郁南说,
“怕什么?法院、法律这些是摆设吗?难道他大过天王老子?”甘夜虽然这样说,一想到郁南此刻的处境便觉得如同是当年的余艳艳一样,如果此次她没去的话,那么这辈子心都不甘了。
“好吧,有你陪着我,我心里会好受些。”郁南说,
如果当年余艳艳没有发生那件事情,那么,甘夜也不会选择赵公明。
看到赵公明的时候,甘夜只觉得他像是一个人的复制品,就是那个校草。
闺蜜的世界坍塌了,而自己的还完好无缺,不应该是和她一样被摧毁,走入她的后尘吗?
那天去镇上的时候,余艳艳和甘夜一起往前走,太阳底下特别烈,甘夜要把这样帽子给她,“你戴吧?”
余艳艳不要,“我没事。”可分明豆大的汗水流了下来,
甘夜把粉色的遮阳帽拿回来继续戴在头上,身上穿着一件横纹短袖和一件淡蓝色牛仔裤。
荒野里两个少女默默往前走着,有人看到她们的背影总会以为她们是要奔赴重要的命运一般。
13年后,两个人再相聚甘夜才意识到余艳艳在她生命中的位置,她是自己的一只手,朝向最黑暗的地方深去,试图挖出那里的东西。
离开伊甸园是她做过最错误的事情,之后看见穿着白衬衫的学长脸上洁净的笑容甘夜瞬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们,生出同感的还有余艳艳。
“我不知道我们未来要经历什么,有时候会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假的。”甘夜说,
“你想的太多了。”余艳艳一句话过来,让甘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其实想反驳的:如果不想那么多,如果被男人毁了,如果走错了路回不到最初要怎么办?她真的很想问余艳艳,可是她的世界已经倒塌了。
话到了嘴边,变成了另一句,“我谈的那个男生也是铁路学校的,他叫赵公明。”
“你要小心男生,他们没一个好东西。”余艳艳警告甘夜,
甘夜没再说话,只是愤懑着:你让我小心,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早已经入了泥潭,我只不过是跟着你的后尘,你能保护我多久?一辈子吗?我们要分开了,未来各自珍重吧。
学校的成绩单和她们去往的世界是两个极端。
那时候甘夜还在站前分巷那边住着,那间房子一推开门是猪肝红的地板,看起来血一样的颜色,赵公明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人推荐的这间房子。
那个男的大概四五十岁,一片疲态的迎接甘夜他们到来,并且,旁边站着一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
“这房子很好,夏天很凉快,而且,你看我在这边还做了一个封闭阳台。”他弯着腰给甘夜介绍彰显自己很厉害,从客厅出去的确是一个阳台,不过,那阳台边上被一道道铁门封锁住,而且,外面还围上密集的钢丝网。
铁丝和网,逼仄的阳台,那么大一点地方,竟然还开了一个小门,屋子边上就是一颗枇杷树。
这就是这个权势男人内心的一角,是他所有阴暗的总和。
后来去郁南家里,墙壁上挂着一把宝剑,拉出来的确锋利无比,宅子里怎会有宝剑一类的东西?
房间进门是客厅,过去是厨房,厨房和厕所连在一起。
客厅的左手边是卧室,刚好床的对面放着一块大镜子。
“同意吗?如果你们同意的话,一次性交三个月的房租,就是两千一,打到这个卡上。”他递过来一张纸条,那个年代网络转账需要网盾,
接着他打电话给电话那头那个女人,“有人来租房子,我到时候把三个月的房租打到你的账户上,什么?你要给他们叮嘱什么。”说着便把电话递给赵公明,电话那头是一个老女人,
“你们必须提前交房租,一定打三月的房租过来,要不然就不给你们租这房子。”那声音嘶哑如同一个垂垂老妇一样,凭直觉这个女人才是眼前这个老头的妻子,而旁边那个光鲜亮丽的那个其实是他包养的女人,
“好好,会的,我们不是那不信守承诺的人。”赵公明承诺着,
就这样,交了三个月的租金,一共是2100。
从那家培训机构到站前分巷并不远,来来回回那样过了两年时间。
已经记不起来那天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个下午天下着雨,甘夜没去上班在租的房子里面睡觉。
屋顶上一块一块的砖有横纹的,铺的时候有的花纹并不一致,看着天花板甘夜便睡了过去。
屋子里因为门口做了一个遮住的阳台,比较昏暗,只有一部分光透进来。
迷迷糊糊中甘夜梦到自己和一帮女孩子分手了,她们都各自回家了,太阳很大很烈,甘夜往左边一拐那里是一排房子,甘夜走到最后一间里面,那是一个厨房,推开木门最里面有一口大锅,甘夜从地上舀了一些水,打算洗洗锅之后再煮饭,猛地一抬头看过去,一抹红色刺眼的看过去那是一个男人。
甘夜吓了一跳,仔细看过去那是村子的一个涎皮的男人,他已经垂涎甘夜很久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这天刚好婆婆没在家里,他瞅准机会便来了,甘夜意识到今天难过这场关卡了。
正想着大喊大叫逃离现场,那个男人直接跑过来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卡住了她的脖子。
窒息感和恐惧袭来,更猛烈的挣扎以至于根本逃脱不出去,甘夜就那样一点一点的被她扣住了喉咙无法呼吸,以至于手臂彻底垂了下去,她发现自己和身体之间分开了,她尝试着再次进入身体怎么也进不去了,甘夜从身体穿了过去之后无意中穿过那个红衣服男人,那一瞬间,感受到他身上巨大的恐惧,那恐惧即将吞噬一切。
然后,红衣服连滚带爬的跑了,可是,甘夜意识到这一生寿命到了终点,她想恨却无法恨,恨谁呢,这好像是宿命一样。
当甘夜醒来之后,外面的雨滴依然在芭蕉树叶子上滴滴答答,刚才自己是死了吗?如果不是死了那为什么那一切那么真实?真实到窒息也是真的,离体也是真的。
那个红衣服男的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一样。
如果有死亡,死亡了之后是什么?生生世世的轮回中自己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赵公明他们单位抢修,根本没法回来。每到了雨夜外面滴滴答答一直下雨,在南方就是这样雨季的时候每条河流都慢慢的都是水,黄历那头的桥也会被水漫过去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不注意,就会被冲去河里。
去法院那边甘夜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等着郁南的到来。
郁南穿着白色连裙,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两个人打着伞往法院那边走。
“你知道吗?我梦到我和工旦纠缠不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她略显疲态的脸上依旧精致,
“我也有,有一段时间我和赵公明闹分手,分手了之后我梦到他回来了,给我买的红色耳钉,我就不明白了世界上那么多好男人,为什么非得他,而不是别人?”
甘夜走在法院的台阶上,心底觉得她和郁南是一类人,她们究竟要去哪里?她不知道。
到那边之后甘夜忘记了带身份证,幸好家比较近折回去再取一趟。
拿着身份证进去的时候,那边的大姐问,“你们外地的为什么来这边?”
这次,甘夜急冲冲的直奔二楼去,并未回答大姐的问题,十二年了每次有人问她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有时候直接反驳,中国那么大我在我国家的领土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唯一一次凝视,便是在那个中学,他问,“你为什么会来这边?”
他的意思很简单:大家都离开这里,你为什么一头扎进这个不属于你的圈子?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甘夜只是凭着直觉在往前走,梦到必须去那个地方便跟着去了,梦到必须做什么事情便去做了。
那个地方四四方方,在风水上是一个死局。你到了那个地方就会意识到,你被什么圈住在那边,而且,那个地方还在源源不断的吸收着能量物质,直到它完全衰败下去。
上去之后,郁南一身洁白和律师坐在走廊里,她脸上的忧郁浓厚的化解不开,甘夜穿着黑色山本风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
此刻,走廊中出现了一个男人,一脸横肉身上穿的红色短袖下面穿着一个西裤,拿着手机在栏杆那边打电话,“不是我啦,是那个女人,是她出轨啦,不是我的问题······”
颇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让人觉得他在演,演的那么真实就像是真的一样,很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演绎都是假的。
“我说你怎么听不懂嘞,她的错,她出轨和那男人跑了,我白养她那么多年花了好多钱。”男人一副闽南口音,在那边对着电话一通抱怨。
甘夜只觉那个人实在好笑,他到底在抱怨什么?男人都是这样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便开始扯皮,把责任推给对方,能让自己多得便多得。
到了时间之后,甘夜便走进去调解室里面,郁南在前面和律师并排坐着,甘夜坐在后面,工旦坐在另一边。
法官在上面开始问离婚事件,突然,那个红衣服男子直接闯进来,
“法官,你给我把她找回来,我不离婚了。”男人大声的喊,
这边正办郁南的案件,他冷不丁的就闯进来一点素质都没有。
“我给你说,她如今不会回来了,我们昨天给她电话了,她说你打人打的她受不了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法官温柔的说话,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打人,她再乱说,她先出轨的找了男人,我给她养孩子养了六年,如今,她跑了把她的孩子扔给我带,我多苦啊还要上班还要带孩子。”红衣服男子开始卖惨,
“法官,你给我联系她,我现在要和她讲话。”他站在那边让法官马上联系,
“人家不接你的,一接通立刻就挂掉。”法官依旧温柔的说,旁边的记录员一脸无奈,
“你给我打,我现在就要和他说话。”男的继续说,
“好好好,我一会忙完这里就给你打,你先到外面等着,你看现在这里还有人呢。” 法官催促他先出去,
甘夜看着那红衣服男子,只觉得他精神有点问题,女人说他打人实际上是真的。
可能真的他打了人,把女人打跑了,然后,这个女人为了活命下去找了一个男人来对抗他也很正常。
他一直在说,“我没打人,我怎么会打人,我不可能会打人。”一句话如果说一遍那可能是真的,如果说无数遍那就是谎言。
红衣服男的出去了,法官才开始处理郁南的事情。
“郁南,你们是要离婚,如今还可以修复吗?”法官问,
“无法修复了,必须离婚。”她坚决的说,
“工旦,你们感情破裂到无法继续了,是吗?”法官问他,工旦坐在那边脸上的神情和胖子一样,
“嗯,是的,必须离婚了。”工旦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如同一只鸟儿,平仄之间自有道理一样,
“那好,房子这件事我跟你们说一下,市场价不怎么好,房子你们自己处理。”法官已经断了那么多案子,感觉她对这些财产之类都是在为双方考虑,
到了房子这块,两个人边抛出双方父母的债务出来,郁南那边欠了父母十万,而工旦那边也是欠父母六万。
工旦不同意随意处理房子,必须在市场价值好的时候卖出去,不然,这样不划算。
郁南坚决要法院拍卖,“我得不到的东西,他也别想得到!”
“郁南~”甘夜提醒她注意情绪,律师在一边没说话。
“郁南,法拍房不值钱哈,上周我们刚拍过黄历那边的一套房子,才两千一平,还是你们商量挂中介吧,这样便不至于亏损太厉害。”法官娓娓道来,劝解着郁南,
突然手机响了,法官直接拿起来,那边传来一个女人,能感觉到那声音被底层环境污染后的沙砾,如同饭粒咀嚼不烂的砂子,
“喂~我给你现在说,我刚好在休息,所以给你讲下,那个车子给我女儿,房子我不要啦。”
“车子过户的话需要你本人过来,我们没有权利哈。”法官提醒她,
“我不回去了,回去还要被他打,我被他打怕了,再也不会回去了。”那边女人说,
“你有空回来办,车子这个我们没有权利的。”法官提醒的时候那边挂断了电话,
一边记录员说,“他还让我们发通告去让他媳妇回来,这根本就是无用的事情,一个月工资一千八,几个通告就没了。”
女记录员一直在笑着,嘲笑这个男人的执着,既然如此,当初打人家做什么。
法官正准备问郁南什么,那个男的又进来了,郑重其事地说,“我要给她写一些话,你帮我转达给她。”郁南的事情一再被打断,
说着拿着递来的纸和笔便在那边写着什么,情真意切的被摊平在白纸上,
甘夜看着工旦好像也被这个男人逗笑了,忍俊不禁的看着,大家都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就好像自己成了客体一样置身于事外。
调解室里面背阴,那间调解室由于空气不流通一股子发霉的味道,甘夜咳嗽了几声,
甘夜几分钟之内,好像看到了那对夫妻之间的婚姻发展过程,他们从相爱到分崩离析,最终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人心的问题。
从他身上看到了若干人的影子,有一年中午,甘夜往教室里走看到了吴学研从操场过来,脸上凶狠的样子,旁边是一个男生捂着流血的头。
郁南说,工旦在家里打了自己,此刻的工旦和发狠的工旦是两个人,那口气上来之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郁南和工旦成了自己婚姻的参照,参照自己到底到了哪一步。
等后面真的说道郁南和工旦的事情,工旦开始生气不同意,就卡在卖房子的这件事情上,郁南想问清楚工旦在外头到底有没有女人和孩子,而工旦选择了暴怒的离开。
甘夜追了出去一直在喊他,直到拐角处他本来要下楼的看到甘夜便停住了,
“工旦,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年前有一次赵公明回来之后发疯砸了我的玻璃罐子,你是不是威胁他什么了?”甘夜问,
“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这段时间都没联系赵公明,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去那样子,大哥,和我没关系吧。”工旦一脸委屈。递过手机给甘夜看通话记录,半蹲在地上,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是为什么了,是我错怪了你,你和郁南不应该闹成这个样子,我作为朋友不希望你们闹成这样。”甘夜说着自己的心声,想起来上一次吃饭,那是在他家楼下那边。
那次甘夜不知道怎么回事,生了一场病,鼻子上出了好大一个疥疮。
也许是于连的话刺痛了甘夜,以至于得了心病一样。
总以为,下一次会变得更好,每个人都如此,却不想越来越糟。
工旦出了门打车离开了,离开之前报给甘夜一连串错误的电话号码。
甘夜总会想起那个红衣服男子,感觉那一脸横肉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对!就是他掐死了自己。赵公明、工旦、吴学研他们即使再坏,都还有个点,而那个男的没有底线,一直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