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夜在孩子放假后,第一次产生了回婆家的想法。
那是从前都没有的,从前只觉得婆家就是一个暂居地,而娘家才是自己的终结,因为,自己出生在那边。
买了回去河北的票,携带孩子北上太阳从左手边出来,刚好,左边就是东方。
那天车子到站是中午,那是一个小站,站口那边还有未化开的雪。
甘夜从前从未在任丘中午下车,只觉得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
甘夜知道与其对抗,不如接纳一切;自己终究成了从前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可是,如果不这样那么要怎样?如果不去婆家,她还要去哪里?
甘夜拎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到了婆家,姑子们早就做好了饭菜,吃过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内休息。
想起来从前在学校玩丢手绢,甘夜本来是坐着的,突然一个女生非要把手绢丢到自己这边,她可能觉得甘夜跑不过她,没办法甘夜起身之后没抓到她,便继续丢手绢,这样一来,自己的位置就被他人占了。
后来,下课铃声响之前,甘夜终于丢到她的背后,而且,并未被她抓住,此刻,一切都结束了。
婆家的院子很大,太阳出来的时候可以在外头晒太阳。
一块块砖头摆放着,砖地看起来一点都不平,不知道是谁铺就的。
17年过年回去了趟老家,甘夜一走进宅子吓了一大跳,院子里的草如同半人那么高,实在吓人。
那一年并未回去老宅住,住在姑姐家的一个房间里。
夕阳西斜着,院子里的杂草丛生,屋子里灰尘满地,根本就是一个无人居住的状态。
甘夜意识到,可能十年二十年后,这个家也就是如此模样。
老人都去世了,没人在这个家里,自然,房屋就自然而然的衰败,一切都结束了。
公婆在老家住,那房屋就有人气。
在火车上没吃的鸡蛋,到了家之后甘夜拿出来吃,发现冷掉的鸡蛋导致胃痛。
最后,婆婆拿了一片药片吃了之后,醒来会舒服点,可是,胃还是隐隐作痛。
甘夜没事期间翻开手机,突然想起十几年前见到的那个四川男孩,火车上的惊鸿一瞥之后,两个人便分隔天涯。
他如今过的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男孩,是成都的,来自天府之国,只是文化程度不高。
甘夜记得那次,她穿着一身蓝色大衣,抱着一本《红楼梦》便上了车,车窗对面是一个男生,依靠着窗户在睡觉。
等到他睡醒之后,才意识到对面有人在看他,于是羞涩的笑了,连同彩色毛衣都窘迫了起来。
甘夜回头想,那时候刚认识他的时候刚好是自己最好的年华,而如今自己已经三十四了。
自己好像就知道什么一样,在最好的年华里忙着优雅和美丽,等到了既定的年龄里便翻天覆地变了个人一样。
只是,朱建是自己人生的一个参照物,参照中年的自己。
只是在自己三十多岁的时候,一场偶然性的机遇导致自己陷入了另一种命运里。
从此,原本应该和绝大多数女孩一样,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朱建说的最多的还是执着于大学生的身份,可是,在甘夜看来那个身份早已经没有了,她早就走出了那个身份的圈禁,只是朱建觉得那个身份是自己不可跨越的,因此,一再提起。
“你知道吗?我从前开了一个公司,好多大学生都给我打工。”他说的口气中有股洋洋自得,
“这没什么,我之前打工的那个老板文化程度也不高,只有初中毕业,这并不影响他当一个大老板。”
“文化程度高没什么,我一点也不羡慕。”此刻他的话就像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甘夜不知道怎么回应,便不再说话。
“如果,我是曹操便好了。”朱建继续说着,
“为什么?”甘夜不明白,
“这样便可以把你抢过来,要知道曹操看到什么美好的都是直接抢过来。”朱建依旧傲气的说着,
“如果这样,那么你还是更适合生活在三国时期,如今这个时代不适合你。”
时代一直在不断的往前推移,人类社会一直进步,更多是靠文明进化。
低级的掠夺根本走不了多远,更多的是利益、合作才能长久。
每日没事的时候甘夜翻看那本《死荫幽谷》,那是国外的一个作家把《圣经》结合起来写的一本书。
里面很多《圣经》的经典话语,甘夜最喜欢一句“日光地下,并无新事”
就是,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新事,一切都是旧事物的酝酿,都是人心不断地起伏。
临近过年,甘夜和婆婆去集上买东西,鲅鱼被冻得硬邦邦的躺在案板,并不是很多。
婆婆念叨赵公明喜欢吃鲅鱼,所以,便要求甘夜多买几条鲅鱼回去。
甘夜买了一些虾、带鱼之后,再去买了些蔬菜,看到有人买牛肉五十块一斤,是卤好的牛肉,看起来色泽还可以。
带回家直接切片便可以做菜,这样便自己省去了卤的工序。
买菜的时候甘夜还想着23年这半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不敢回头想,一想便觉得后怕。
到底是谁的手在操纵一切?导致自己竟然要遭遇这些事?
人性在弱者面前,永远是嚣张跋扈的,当悲剧发生的时候自己意识到所向往的那个柏拉图如同空想主义。
破碎的玻璃罐子、溅起来的牛奶,房屋承载的是关于人的记忆。
人可以忘记一切,但是房屋不会。
赵公明总是说,甘夜记忆混乱,把很多事情记错。他的说法让甘夜觉得压抑,他实际上在隐瞒着什么,反过来怪甘夜记忆错乱。
那样错乱的记忆,是开车去陕西的那次,回来的路上甘夜抱着孩子,路上遇见一辆靠过来的车子,甘夜记成是去时,实际上,是回来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去时母亲一直在祷告,并且,路上都顺顺利利的。
那一年,带了很多的鸡腿,本来打算给小侄女吃的,最后,被舅舅家的孩子全部偷吃光了。
即使后来,甘夜回想起来是回去的时候发生的,赵公明也不认可甘夜,这就好像是,他认定甘夜的记忆有问题,认定甘夜记忆错乱,可以凭空捏造一些事情。
可是,实际上甘夜只是记错了一件事情,而非记错了所有事情。
仔细想来,可能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在隐瞒什么。
越到了人生的后半场,甘夜已经不在乎了。他喜欢隐瞒什么,便去隐瞒什么。
甘夜在乎的是,孩子只要健康成长,那么这就够了。
很多事情,只要不去追究,便什么都没有。一旦翻看,即使再华丽的袍子背后全部布满了虱子。
第一次去陕西,只是匆匆的待了一天,便离开了。
路过潼关的时候,看到了黄河,甘夜在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是一个借助他人实现自己梦想的人。
因为,自己有所不能,便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全部依托自己的力量,比如,这次陕西之行便是。
车子行驶到了华县,甘夜看到了当年和哥哥一起去瓜坡 ,一旁的村长在那边和校长说话,自己看着那几间房子开始出神,这个地方看起来和自己童年时期读书的学校一模一样,不能在这里,不然,便跳不出小学阶段六年的影响,这样一来,感觉人生好像是倒退了。
后来,从北高速口下车,经过官道。感觉未来如同一把利剑刺入了自己的过去。
官道多年来的虚幻影子,只在那一刻便被戳破了。
甘夜总是梦见自己的过去,梦到高中学校倒塌自己被压在了一栋房子底下。
可是,她心里清楚自己和那些孩子们一起从那里走出来的,物质世界的一切不以意识的创造物为准。
可多年来总是梦到官道,梦到那个街道上人们在赶圩,集市上满都是人。
可是,官道已经消失了,包括那里的老师以及同学。
只剩下甘夜和荣儿,她们是进入未来的人。
至于,那个男孩,他已经彻底的被甘夜拉黑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一个人死了,和一个人消失在人海,实际上是差不多的。
过年,就是一个轮回。到了轮回末期,人们都在总结自己的行为。
甘夜破天荒给婆婆换了沙发垫子,买了新油漆打算把家里的凳子重新漆一遍。
芋泥紫的颜色真的是很好看,瞬间遮住了原本的灰褐色。
很快到了大年初二,甘夜在婆家忙忙碌碌的,那天大家早早都来了。
本来聚在阳台那边择菜,七手八脚的都择好了,甘夜回到厨房开始切牛肉,没几下听到很多人都在喊,然后,就爆发了冲突似的,每个人都在抱怨那个离开的人,抱怨离开那个人多么不合时宜,多么没有礼貌。
甘夜知道,四妹看似在和赵公明置气,实际上,是在和自己置气。
因为,当时在自己家里没少受到磕绊,在大家面前爆发只是权宜之计。
可是,当年她如果不来,那么,便不会有这件事情。
只是,在甘夜看来自己的家就是一个充满千疮百孔的地方,不得他人的入侵。
提供任何东西都可以,就是,不要走进人心。
即使,人走了饭还是得做,因为,那么多人不可能因为一个人你便不做饭了。
甘夜在厨房煎鸡柳,饼铛得火很小,男的就坐在那边炕上玩手机。
听着他们每个人背后都在说赵四妹,甘夜从他们的语言中读出了他们隐藏的内心,他们只是在掩盖着自己的不合理行为罢了,如今这个攻击点出现了,多说一句又如何?
这边因为这些矛盾闹得不可开交,晚上给父亲打电话说到家中,也是一样的。
他们兄妹不知道因为什么,刚好大年初二那一天大家都上来看奶奶,他们直接开车把奶奶带走了,没一个人能见到奶奶。
大家非常生气,意思是人们都是上来看老人的,你把老人带走了一个电话也不说,让大家怎么想。
过年这事情弄得,大家都不开心,以至于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好看。
甘夜看着河北、陕西这两个地方所发生的事情,想起来从前很多年前,有时候父亲和二爸他们过年不来往了,过几年,又来往了。如今老了,因为奶奶的事情闹得更不好看了。
想着便觉得实在搞笑,来来去去都是,和好吧,散了吧,或者冷战。
表姐从市里上来,和堂妹一起去看望奶奶,没成想门锁了。一开始,以为二爸是把奶奶锁了起来,关在宅子里。
甘夜父亲气的拿着刀就出了门,恨不得把那高头大门直接劈了。
最后,从隔壁的园子里听了听,奶奶的确不在,这才放心下来。
甘夜他们是初三从家里出发,到了初三的晚上车队到了陕西。
到家之后一样是天黑了,只不过这次去的人多,感觉一下子家里热闹起来。
来之前,还因为一些事情闹得不顺,以至于,差点姐弟几个都要崩了。
甘夜看着这家人坐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把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
如果过去的自己知道未来这一切,是不是就会放弃那些想法?
到了初六早晨出发,开车的时候赵公明不知道为什么,一脸臭臭的在那边总觉得别人没给自己准备好什么东西。
两辆车从渭乡出发,还没出陕西省两辆车便又分开了,一个走了榆林北,一个走了运风高速,两辆车的主人并没有统一路线,相当于是各走各的。
两辆车三个司机,根本是不够的。
那天回去之后,等到了家之后说起来才明白不对账,只是,当时他们出发并没有规定两辆车同时从同一高速出发。
甘夜发现他们商量一件事情的时候很快决定,但是在实施的过程中每个人思考的都不一样,以至于,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
两次开车去陕西,每次都会出现故障。从天黑走到天黑,一路上超级累。
可能这辈子只有两次这样的机会,以后,回去陕西可能都是坐车回去,不会再开车了,简直太累了。
到井泾北服务区那边,甘夜拉着赵玉去服务区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走的残疾人通道,赵玉非说那是老年人通道。
甘夜拉赵玉从残疾人通道那边走下来,太阳从窗户进来房间里,感觉暖洋洋的,谁也不知道外面的风到底有多大。
走出去站在太阳里面,看着远山巍峨。
甘夜早晨从家里出发,到了太阳快下山了还没到,一直在路上。
头脑中告诉自己,“如今已经是长大的甘夜,在群山中寻找自己的信念。”
童年的那个甘夜,在迷雾中根本看不清楚方向。
过年结束要走的那天,婆婆打电话说,香炉碎了,让退掉不用了。
甘夜之所以买那么香炉,是听婆婆说,家里的香炉是从前婆婆的婆婆买的,如今已经用了好几代人了。
甘夜总想着要换了那东西,用新得取代旧的,没想到铜香插砸碎了香炉。
婆婆不知道怎么了,看到那香炉碎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或者是觉得甘夜做事不合规矩还是怎么了,便不太想换掉那香炉,让甘夜退掉。
最后,在甘夜的化解之下,婆婆才同意补发了。
婆婆的电话刚好是甘夜他们开车过棺材店那头,电话就来了。
甘夜总觉得这一切如同是既定好的,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香炉坏了其实可以换新的,关键是,人看到破碎的东西,心情那一片翻不过去,甚至于,认定甘夜的行为不合理,要把一切的责任怪到她头上,那恐怕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