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石屋里。
谢迟坐起身后,垂头抵了抵有些泛晕的额头,努力回忆着发生了什么。
虞秧。
俊俏的仙官。
往生族。
往生……
女子略带无措的黑眸。
以及那问话:“世子,梦里那仙官肯定就是往生族的人了,你说他看中我,给我托梦,会不会准备让我往生去救天下苍生啊?”
谢迟手下动作一顿,骤然起身。
“虞秧在何处?”
他神色惊惶,匆忙看向屋内几人。
兰在野反应极快。
“没事,世子,虞小姐没事,您没对她出手。”
谢迟如风般掠出门。
兰在野赶紧跟着。
“世子,虞小姐在看许公子的画,可能一会就会过来,您真没对她如何,您就直接晕人家身上了。”
外头。
谢迟突然停住步子。
兰在野顺着谢迟的视线看过去。
虞小姐正站在石屋内,背对着门,低着头看手里的画。
看得很是认真且出神。
风有止小声道:“虞小姐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世子。”
云无期很是欣赏地说:“我觉得虞小姐很冷静,咱们四个都去找世子了,虞小姐当然就放心了。”
风有止茫然看向云无期。
是这样的吗?
兰在野心里一个咯噔。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虞小姐心里,世子并不十分要紧。
“世子,虞小姐是个理智的……”
“我晕过去了。”谢迟不大在意这些,他只望着虞秧的背影,有些绝望地说了句。
看到虞秧确实没事后,谢迟先是松了口气,但很快,眉间又笼上一层淡淡的愁绪。
他活了二十三年,没有一刻,像这一刻一般窘迫。
兰在野愣了愣。
嗯……
卿卿我我的时候突然晕倒,还要人家病弱又纤瘦的身子抱着扶着,是有点点……
唉。
世子丢大人了。
兰在野偷偷同情,面上却是宽慰谢迟。
“没事的世子,您有病……不,您有隐疾……反正虞小姐懂的,能体谅您的。”
风有止被身后的玉在山敲了下脑袋后,也反应过来自个好像说错话了。
这会忙道:“对啊,小姐懂的。”
谢迟的神思,已似一潭死水。
正当此时,虞秧收起画,同许凌说了两句话,便转身出门。
她刚抬眸,就瞧着谢迟站在不远处。
时值午后。
几只雀儿落在黄泥地上,蹦跶着蹦跶着觅食。
孤零零的松树与另一头的大榕树各牵着麻绳的一头,绳上是悬着的肉干。
谢迟就站在松树旁。
树影倾斜在他的衣裳上,那衣裳多了些褶皱,再看他那头墨发,也有几根细碎脱离了头冠的束缚,背叛了主人平日里的雅正端方,沐着光与风肆意。
谢迟罕见地失态。
他平复了心绪,并抬步走向虞秧。
然而就在二人隔着几步时,虞秧惊恐就跑。
谢迟眸底闪过一丝慌乱,轻功一用挡在了虞秧跟前,并抓住了虞秧试图抬起来放箭的胳膊。
“虞秧。”
虞秧一抬头,就见谢迟紧盯着自己,嘴唇抿得平直。
她愣了下,看了眼后头。
“你没事?”她说了句,又没好气道:“你没事,他们几个怎么跑得那么快?”
她刚要开口,就瞧着兰在野几人跑,然后不远处四个北卫跟着跑,大家都跑,她再看谢迟一副怪异模样,当然也跑。
谢迟好不容易平静的神色又出现了抹裂痕。
他的耳朵也不知是不是冻的,红得极快。
“他们有事,我很清醒。”
虞秧点了点头,“世子好了就好。”
谢迟松开了虞秧的胳膊。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将原本想说的话先说了出来。
“国师称我命数有异,或能解穿越之祸。所以,便是有人要以命救苍生,也当是我为先。我生于王府,落地便得富贵,自幼无甚烦忧,无甚可愁,无论文武,皆是一点便通,几次遇劫,皆是无恙。”
谢迟缓过来后,说话的语调又恢复平和,不疾不徐。
他望着虞秧,眼眸澄亮,眸光潋滟,叫人轻易就能散去心中的阴霾。
“人间待我不薄,待你却苛刻,便是真该有人为此番天地献身,也当是我,而非你。往生族崇尚行善者该得好结果,仙官既托梦于你,想来亦是知此方天地混乱,知穿越之源乃恶源,他既是明理,自当不能欺负你。”
“天要善者存,我随你救善者,天要人以命换尘世安定,那也该是我的命,非是你的。因而,你无需忧心,可无畏无惧,应长命百岁,余生欢喜。”
他是该说这些话的。
虞秧听进去了。
半晌,她方开口。
“世子,”她看着谢迟,缓缓说:“您说得很是有道理。我现在真觉得,好像会被往生的不是我,而是你了。”
谢迟才是从小到大的气运之子啊。
哪个好人能会文的同时,武功还超一流啊。
虞秧脑海里,救世的主人公突然变成了谢迟。
白衣谪仙(谢迟)立于群山之巅,仰望空中深不见底的可怖黑洞。
她就站在谢迟抹着泪,手里拿着沾了谢迟眉心血的符纸,艰难且悲痛道:“世子,我不能送您走,您不能死……”
谪仙回眸,朝她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虞秧,这是我生来就该承担的责任,这是我的使命,为天下苍生,我愿意。”
然后,她一句“魂兮魂兮我欲归矣”把谢迟七彩斑斓的灵魂变成五彩石去填洞了。
嗯……
还是女娲补天的故事呢。
很有逻辑性。
她是女娲,谢迟是五彩石。
虞秧莫名觉得这个想法也很有道理,说不定她其实就是来送谢迟走的(?_?)。
“虞秧?”谢迟唤了声。
虞秧突然回过神。
“世子说什么?”她看向谢迟。
谢迟说:“今日之事,是我对你不住。”
虞秧反应过来谢迟说的是灶房晕倒的事。
“不是什么事,世子又不能控制自己,方才世子那番话已经宽慰我了。”
确实是狠狠宽慰她了。
她现在只觉得谢迟成要祭天的主角了。
谢迟想到方才虞秧转头就跑的场景,他略垂眸,眼睫在脸上投下些许阴影。
片刻后,喉结轻滚了下,说:“看天色,今夜里应是该在此将就一夜。”
如今快傍晚,正是猛兽觅食的时候,山是不能过了。
虞秧的诸事皆宜符倒是还能保过山。
但她也不能说。
因此点了点头。
“此处村民就剩六个,两个是穿越者,一个是黑维,还有三个还虚弱着,到时候也得一道带走。在此歇一晚也应该。”
她忙取出自个从许凌那得的画,“对了,我还有事要跟世子说……”
……
入夜。
星海沉浮,皎月在云后泛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