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殇说要走并不是空口白话,如今南诏国内忧外患,各国势力虎视眈眈,已无暇顾及一个是否还在京城的北梁质子。
但是临行前,封殇还有诸多事情需要了结好。
这一日,他搬出床头上了锁的匣子打开,将钥匙一并交给封羽琛:“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拿着它,好好读你的书或者回北梁。”
封羽琛垂眸,看着匣子里一沓钱和几锭银子,目测竟有十多万的银票,这几年封殇跟着柳如海,替杨昭那群纨绔子弟做些趁手的玩意儿,攒下这许多银子。
封羽琛只看了一眼,他没有伸手去接,他的眉头紧皱,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你这是做什么?” 他质问封殇。
封殇并未看他,“些钱留给你,我不能一辈子做柳月的狗。”
封羽琛连忙摇头,“不行,你不能走!我不要你的钱,你留下来,钱的事我自己想办法。”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祈求。
封殇将匣子放在桌上,“这些钱你拿着,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屋收拾行李。他只收拾了简单的衣物,其他一样也没拿,全部留给封羽琛。
封羽琛眼眶红了,手上青筋暴起,盯着封殇的眼睛要喷火。
思绪被拉回到九岁那年,母妃在宫里被人活活打死。冷宫里四处漏风,破旧的墙壁,冰冷的地面,寒风从缝隙中呼啸而过。他和封殇蜷缩在角落里,无助而恐惧。
封羽琛高烧不退,十一岁的封殇驮着他,蹒跚着往冷宫外走。
那时的他吃过馊饭,偷过宫人的银钱,封殇甚至还为了给他叫太医,给那些势利眼下跪。
那时候的北梁还不似如今这般强大,弱国无外交,事情被捅进皇宫,皇帝这才想起了他的这两个 “好儿子”,将他们推了出去,辗转送到南诏为质。
那时年少,本以为从那个牢笼逃出来了,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又进另一个牢笼。
他们几乎要死在那个冬日,封羽琛也是在那时心中埋下了叫仇恨的种子。因为母妃被打死的时候,手中的食盒散落一地,里面的寿桃滚了一地,那是为封殇偷拿的寿桃。
封殇当初被捡来的时候,母妃还颇受圣宠,父皇将捡来的封殇交给当时还是皇贵妃的母亲教养。
初到母亲跟前的小男孩破旧的衣襟处绣着一个 “殇” 字,瘦的皮包骨。母妃对他悉心照料,给他擦拭伤口,为他绣荷包,甚至亲自喂他吃饭,给他过生辰。封羽琛对这所谓的皇兄深恶痛绝,母妃死的时候尤甚。
可那个冬日,是封殇背着他,将命悬一线的他给拉了回来。心中仇恨又别扭,到底承认了这位皇兄的存在。
在这些年的南诏国里,他拼尽全力在夹缝中生存,省吃俭用将自己养大。他去了国子监,而封殇却去了打铁铺。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如今封殇却要离开。
封羽琛看着封殇决绝的背影,心中的慌乱与愤怒交织在一起,他大声问道:“你何时走?”
封殇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说:“就这两日。”
封羽琛气得浑身发抖,“你若走了,我便不认你这个皇兄了!”
封殇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毫无情绪,他抿了抿唇说:“不认便不认吧,封羽琛,从七岁到十八岁,我封殇为你活了十一载。”
吃馊饭、偷东西、挨打,去打铁,去不了国子监,做别人的狗仰人鼻息,都是为了七岁那年吃过的一口饭。
封殇语气淡的不能再淡了:“我不欠你什么的,封羽琛。”
可封羽琛的母妃却并非为了他偷寿桃而死,是死在了那群后宫女人肮脏的斗争之下,她临死前苦苦哀求自己照看好封羽琛,这一照顾就是十一年,再大的恩情也还够了吧,他一言不发对着死去的女人磕了个头。
他封殇不过是想活出个人样罢了。
封殇走的时候并未去柳府同柳如海打招呼,他去时孑然一身,走时依然默默无闻。
柳月第一个发现封殇不见了,彼时的柳月被柳如海领着去一位旧友的府上相看。柳如海心中满是忧虑,他身子近些年来愈发不中用了,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怕有一天自己缠绵病榻,一脚归了西,月儿无人看顾。
所以他才想着为柳月寻一门好亲事,他自知女儿样貌无盐,所以愿将整个柳氏作为她的嫁妆,只希望对方能好生对待他的月儿。
在旧友府上,那公子从一开始就不拿正脸看他们,柳月本就心中不快。她爹爹还借口要逛逛花园,让他二人处处,兴许能看对眼,后来两人又互相看不顺眼,争执了起来。柳月气得满脸通红,端起桌上的茶就泼向那公子,“你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有什么了不起!”
那公子也怒了,站起身来就要教训柳月。柳月下意识就叫封殇,“封殇,还不给我教训他。”可叫出口后才发现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柳月慌乱地四处张望,却怎么也看不到封殇的身影。这时,马管家闻声赶来,柳月连忙抓住马管家问道:“封殇呢?他去哪儿了?”
马管家忙开口:“封殇,他走了。”
走了?他能走哪儿去?
柳月的脸色沉了下来,升腾起的凉意使她想不了那许多,当即也顾不得那相看的公子了,直奔府外柳如海处:“爹,马管家说封殇离开柳家了,不行,你马上派人给我把他给我抓回来。不管去哪儿找,一定要把他找回来!”她眼里都要冒火了,“爹爹,快去,所有人都对我避如蛇蝎,他没有。”
封殇是个没有情绪的木头桩子,可柳月想要留住这个木头桩子。
柳如海疼闺女无有不应,他派出府上所有的人出去打听封殇的下落,等下人来回禀的时候,得知封殇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动身了。柳月得知后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封殇牵着马,许峥嵘说问他:“走吗?你总盯着城内看干什么?难不成还有谁要来给你饯行?是封羽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