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许欢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简晓彤立马反击:“我们三中除了学习抓得紧,早恋也抓得很严的。特别是对高三的,一旦有一丁点儿苗头,马上请家长,恐怖吧。倒是听说你们这样的学校,老师对学生谈恋爱,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像你这么自命不凡的家伙,现在,怕是女朋友都交过好多个了吧?”
简晓彤平常都是一个谦和的人,唯独在许欢面前,她会难得地呈现出攻击性。
与之相反的是许欢,只在简晓彤面前认怂。常强曾经说过,他在简晓彤面前,就是犯贱。时不时地要去惹一下,然后被损上两句,就浑身舒坦了。
简晓彤这么一说,许欢就讪讪笑道:“哪有。我根本没时间交女朋友,我太忙了。”
常强一边玩牌,还一边忍不住插话:“他?交狗屁个女朋友,一天到晚像个街溜子一样,在市里到处乱窜,连我那儿,一学期都没来两趟。”
见简晓彤一脸不信,许欢顿时谈兴大发,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而且一说起来,就收不住了。
他讲跳蚤市场里,各种让人意想不到的二手物品,说甚至看见过解放初期的马灯;
他讲古董街上,各种各样真真假假的古玩儿,在这样的地摊边上,他有时脚都会蹲得发麻,他说,现在他也能看出些门道了,那些明显做旧的东西,瞒不了他了;
他讲批发城里,花样百出的商品,尤其是打火机,只要你想得出来的物品,就都有这种样式的打火机。
……
这时候,许欢像一本城市百科全书。
他又为简晓彤形容,在码头看两江交汇时的壮丽,浑浊的长江和清澈的嘉陵江,混合一起,像清汤红汤的鸳鸯火锅。
他描述在各种厂里看到的景象,玻璃还是液体时流动的神奇样子,啤酒麦芽的浓郁芬芳,黑陶映着红火的壮观……他将这半年来,各处看到的奇妙风物,叙述得有声有色。
这时候,许欢又像一个诗人。
他还为简晓彤介绍了很多好吃的小店,哪里的东东包皮煎得最酥脆;洞子刀削面的辣子油,香辣有味;哪里的火锅,牛油味最足;哪里的烤串干净卫生还便宜……有几家店就在简晓彤他们学校附近,她居然完全不知道。
这时候,许欢又仿佛化身为了一张美食地图。
许欢就这么在那儿侃侃而谈,把这一学期来,自己在城市里的各种见闻,一一给简晓彤描绘着。同时,他又好像在为自己这半年,做了一个总结。
这时,他才分明感觉到,这半年自己真的挺有收获。最后,听他说到兴起,连汪嵩和常强也不玩牌了,停下来听他在那儿讲述。
直到广场上,喇叭里高声宣布,活动即将开始,许欢才打住了自己的话头。
常强简直惊呆了,他直说,我比你们都早到市里一年,真是白去了,你说的这些地方,我都没去过。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
简晓彤的心里震动也挺大,有些颠覆她过往对许欢的认识。
自从读高中后,她主要的心思都花在了学习上,偶尔,她会想起以前的事,也会想起许欢他们。
简晓彤心里对许欢的感觉,其实挺复杂。
这个人身上,有许多东西是她不认可的,但是,她却很清楚一点,就是,无论她遇到什么情况,许欢只要能帮她,是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她的。
用许欢自己的话就是:无论你有什么革命性的行动,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直到很多年后,简晓彤才明白,这是种难能可贵的安全感。也正是这种安全感,让她的生命中,始终有许欢的身影。
现在,简晓彤没有想到这么多,她只是在想,这个许欢,为什么身上总会发生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呢。她满心以为,接下来应该到他自吹自擂的时间了。
然而,许欢只是完成了一个讲述,只是将自己的见闻,跟伙伴们做了个分享。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拉风。听见外面的广播,便不再继续聊了,只是用手一指广场:“嘿,打铁水开始了。”
铁水腾空,如万千火树银花,照亮了深冬的夜空,也照亮了阳台上,四张闪烁着青春光芒的脸庞。
随着高潮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广场上硝烟弥漫,火药特有的硫磺香气,飘散在空中。四个年轻人知道,一年又过去了,他们的青春又走过一个春夏秋冬。
活动结束后,常强回了外婆家。许欢和汪嵩一起,送简晓彤到她小姨家。
有个令人深思的事情是,当时,家家户户的居住面积并不宽绰,但却都有接待亲戚朋友的空间。住亲戚家、住朋友家,在那时是件很寻常的事。而现在,大家都住得更宽敞了,但即便至亲来了,也往往住宾馆里了。是人们更重视隐私了,还是人情更淡漠了,谁知道呢?
一路上,汪嵩故意加快脚步,远远走在前面,让许欢陪着简晓彤在后面姗姗而行。
两人这时并没有聊太多的,只是这么默默地走着,好一会儿,简晓彤才说道:“许欢,我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其实很精彩。以前,我总觉得,大家好像只有好好念书,才是最好的一条出路。但你今天,改变了我的看法,我反而觉得自己的生活太枯燥,都没什么好给你们讲的。”
许欢心中暗笑,那是因为,我只给你讲了精彩的,没有给你讲惊险的。
他笑了笑:“你没什么好给我们讲,是怕你讲了我们也听不懂。也许,你现在觉得我的生活更丰富,但我相信,你的未来,一定比我们更精彩,你会走得更远的。”
许欢在说这话的同时,心中却有些莫名的失落,近在身旁的简晓彤,他却觉得有点远。也许今后自己跟他,只会越来越远。但他并不丧气,他想,各自精彩,也蛮好的。
送完简晓彤,许欢本准备回家了,汪嵩却不干了,说必须一起再喝点儿酒。可是,过年过节的,找不到一个合适小店。
两人就到了汪嵩家。汪嵩还想热一些剩菜,被许欢制止了,说咱俩,喝点豆豆酒就好了。于是,端出花生米,开了啤酒,兄弟两人边喝边聊。
“唉!”汪嵩叹了口气:“过年了,朵儿姐都没回来,真有些想她。”
“嗯,年前写过信来的,说她师傅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走不开。”
“她在北方,那边挺冷的吧,估计现在这时间,白雪皑皑,门都出不了了,也不知道她这年咋过的?”
“嵩娃,其实我也挺想念她的。明年,要是她再不回来,咱俩到北方看雪去。”
“好啊,这个提议太好了。明年,咱们看雪去。说定了哈!”
“现在,牌打得多吗?收获如何?”
“真没以前多了,一个单位的,不好下手,外面的,现在联系相对少了。”
“……”
两人一如过去那般,喝一会儿,聊一会儿,在床上躺一会儿,没有目的,没有主题地闲聊着。
远处,零零星星的鞭炮声,似乎正昭示着人们,岁末的相聚已接近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