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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汾阳城的街道上除了几个酒鬼还在晃悠,其他人已经回家入睡。

长街两旁的铺子都关了门,只有几个食车还零散地堆放在路边。

它们的主人仅简单地在上面盖了一层布,便算是收拾妥当了,待到第二天,只需把布掀开,就能够继续开展买卖。

“吱呀!”

星月客栈的二层,一扇面朝街道的窗户,被打开了。

沈玳托着灯盏,探出了头,见大街周围都没有人,这才转头问阿进道:“刚才交代你的事,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去吧。”

“可是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放心吧,我可以让李裴渊去做。”

李裴渊:“……”

阿进点了点头,这才慢慢隐退进黑暗里。

随即,沈玳拍了拍李裴渊的肩膀,浅浅一笑:“阿进有其他事情要做,我只能找你帮忙了!”

李裴渊本着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无奈道:“说吧,沈大娘子有何吩咐?”

“很简单,乾坤袋里包罗万象,你进去后按照图纸,找到上面标记的位置就开始挖,里面埋有我珍藏多年的美酒,你搬个十坛出来,放在那辆食车上就行。”

沈玳说话间,图纸就已经落在李裴渊的手里。

她顺便又指了指离客栈不远处的一辆食车。

李裴渊咬牙切齿,心想: “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把这个苦力活安排到我头上!真是歹毒啊!”

“你要是不愿意做,也没关系,只不过要是耽误了去长安的行程,可就不怪我了!”

“不过举手之劳。”李裴渊朝沈玳笑了笑。

心里却暗自谋算“很好!沈玳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你要栽在我的手上!”

没过多久,李裴渊便钻进了乾坤袋。

沈玳也没闲下来,她抬手一挥,周围就已升起一团雾气,下一瞬,她便离开了二层,来到了那食车旁。

食车上摆放着许多物件,她打算今晚借用食车后,就将这些物件原封不动地摆放回去,所以便默默记下了各个物件的所在。

等记完后,才打了个响指,将其全部收进乾坤袋里。

眼看一切就绪,沈玳便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

忽然前方悠悠飘来一道人影,沈玳心中一喜:“来了!”

远远的,她便判断出那是个体格健硕,肌肉线条十分完美的男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缺了一条手臂。

等它飘近时,那样貌确让沈玳傻了眼……

“怎么是你?”沈玳有些难以置信。

此时,李裴渊刚从乾坤袋里,提了四坛酒出来,看到那鬼时,也怔愣了片刻,但很快又了然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那老人似乎听出是沈玳的声音,他咧嘴笑了笑,口中碎裂的牙齿因为这一笑,纷纷掉了出来。

沈玳再往上看,只见他右脸的颧骨深深凹了下去,两个眼珠子似乎被利器伤过,只剩两个空洞的眼窝淌着血水。

难以想象,白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此模样。

“是……是白天的小娘子吧?”

“是……”沈玳即使心中万千澎湃,她也强作镇定。

“没想到,我们再次相见,竟是这般境遇。”忽地一阵酒香飘来,彭武闻了闻,便问道“这里,可是有酒?”

沈玳答:“是,专门为您准备的!”

“哈哈哈,太好了,想我彭武,酿了一辈子酒,到头来,还未曾有一次痛快畅饮过,没想到,死了之后竟有这般待遇!”

“这是陈年老酒,名为含春王,但若论酿酒的手艺,沈玳自愧不如阿公。”

李裴渊很有眼力见,他知彭武看不见,便为他倒了一碗,而后递给了彭武。

彭武仅一口便将整碗都干完了,最后放下酒坛,擦了擦嘴角,笑道:“哈哈哈,好酒!沈娘子,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艺,真是难得!”

沈玳垂下头沉默不语,她不解,为何彭武都已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还能笑得如此开怀。

但同时,她也明白,既然彭武能来找她,说明他心中亦有执念!

想到这里,沈玳便抬手施法,准备去探寻他的记忆。

不一会儿,她就蹿进了他的脑海,一个转身便来到了那熟悉的农家。

这个时候,她们刚刚告别了彭武,准备向汾阳出发。

谁知他们前脚刚走,躲在不远处的几个衙吏便蹿了出来。只见他们气势汹汹地又回到了彭武家,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就将他扔到了一边。

“特娘的,彭武,你胆子可真肥啊!还叫帮手?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兄弟们给我上!”

接下来的画面沈玳已经能够想象,她不忍再看,只闭眼瞥过头去,那些打砸声,叫骂声,求饶声,不断冲击着她的脑海!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这时,一个衙吏说了句:“哟!这不是还有一坛酒吗?我就说这彭武不老实,藏着掖着的!”

彭武:“不!官老爷,只有这坛酒不行!这是我儿战死前,留给我的最后一坛酒,是我最后的念想了啊,求求你们了!”

衙吏一:“呸!老东西,拿死去的儿子来框我们?不要脸!”

衙吏二:“我听说他儿子入伍不到一年就死了,真是个废物!”

衙吏三:“哈哈哈,老废物生了个小废物!”

彭武:“你……你骂我可以,骂我儿子不行!他为大唐而战,即使死了,他也是英雄!”

“哈哈哈,我可没听说过,被俘虏的英雄!啊哈哈哈!”

“你……我杀了你……”

“哟哟哟,你们快看,老废物急了,看我不踹死他!”

这时,天地间忽然风云变色,地动山摇。

沈玳抬头望天,她猜测可能是彭武感知到她正在探索这段记忆,他想掩盖这段记忆,所以有了剧烈的情绪起伏,他的记忆世界……即将崩塌!

沈玳正准备离开,却见彭武混乱中,也不忘将一个东西死死护在怀里,等她凑近去看时,天空突然崩裂。

大片碎石混合着火球,从天空的缝隙里大片落下,且速度极快,所到之处所有生命尽皆化为虚无。

沈玳眉眼一动,身体便腾空而起,她一边快速躲闪,一边在那火球中来回穿梭,蜿蜒向上。

然而,她速度虽快,却苦于躲闪,未注意到头顶上方,一个硕大的火球正朝她袭来。

等她察觉时,那火球已经近在咫尺。

沈玳瞳孔放大,迅速施法作盾,彼时周身萦绕无数光晕,在与那火球对撞的刹那,散发出万丈宏光!

下一瞬,她便回到了现实,她的手任然抵在胸前,猛地后退几步后,才终于站稳。

这时,她才看向彭武。

彭武还在饮酒,备好的十坛酒已经喝空了八坛。

许是感受到了沈玳的注目,他也缓缓抬起头来,两个空洞的眼窝似乎能将她看穿。

“沈娘子,你都看到了!”

沈玳从手中拿出一块吊坠,随即问道:“这枚平安扣,是你儿子的遗物吧?”

听完这句,彭武忽然不淡定了,他摸了摸胸口,发现已经空无一物,于是挣扎着站了起来,面容扭曲地朝沈玳冲了过去。

“还给我!把平安扣还给我!”

沈玳任由他拿走平安扣,而后正色道:“彭琪为国捐躯,是大唐的好男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而您,也并非废物,您的杏花村精妙绝伦,相信他日,一定会如太白的诗歌一样,流传千古!”

彭武夺过平安扣后,便就着月色,仔细检查着平安扣有没有损坏,直到听完沈玳的话,他才呆呆愣住了。

片刻后,彭武掌中那温润如玉的平安扣,突然就染上了两滴血液。

“啪嗒”

“啪嗒”

血液滴落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响亮。

沈玳微微抬头看向彭武,竟见他的眼窝里,正流出两股血泪。

他低声呜咽着,一遍遍唤着:“琪儿,琪儿,我的琪儿啊……”

一声声呼唤,如泣如诉,在深夜里显得极其悲凉。

沈玳听着,竟也有些动容,眼中隐隐带泪。

只见她深深叹了口气后,施法召出乾坤袋,从里面翻出一壶酒来,推至彭武面前,说道:

“彭琪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坛酒,我看过一眼,是上好的梨花酿!沈玳不才,库中还剩下一壶,只是不敌彭琪所做之万千,还望,阿公笑纳。”

彭武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看向那一壶酒,过了许久,他猛地抓起壶柄,而后朝嘴里倒去,血水酒水掺杂在一起,都被他全部吞下,好似吞下了生前所有的酸甜苦辣。

喝完后,他便将空壶狠狠砸向地面,此时天空一阵惊雷炸响,酒壶的破碎声与雷声交相呼应,竟有一种锐不可当的气势。

这样的气势也渐渐影响了沈玳,她从未有一刻,目标如此清晰和坚定。

只听那彭武大声唱道:

“余既还山寻故巢,君亦归家渡渭桥。

君家严君勇貔虎,作尹并州遏戎虏。

五月相呼渡太行,摧轮不道羊肠苦。

行来北凉岁月深,感君贵义轻黄金。

琼杯绮食青玉案,使我醉饱无归心。

时时出向城西曲,晋祠流水如碧玉。

浮舟弄水箫鼓鸣,微波龙鳞莎草绿。

兴来携妓恣经过,其若杨花似雪何…… 哈哈哈,痛快!”

直到整首诗的最后一句念完,彭武的身形也渐渐趋于虚无,他最后抬起头,用两个深不见底的眼窝望着沈玳,笑着说了声:“谢谢。”

随着彭武的离开,一根银线自顾自地便钻进了沈玳的脖子。

李裴渊目送着彭武的离去,很快,又恢复如以前那般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将手放在身前,感慨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么,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冻死骨’的力量有多强大!”

沈玳话毕!

那食车却忽然炸裂,伴随着“砰”地一声,整个车子瞬间化成了碎片!

李裴渊扬了扬尘土,再定睛一看,沈玳早已不见,只有那堆碎片上,安然放着一块金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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