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走的时候，寻望看见好些被驱离的人还留在附近，试图找到好心人帮自己一把，又或者只是瘫坐在地上，无法接受现实地发呆。
成功办理了通行证的人对他们自然是视若无睹，步履匆匆，生怕被缠上。
那个要给女儿卖药的女人也没走，她抱住每个出来的人的腿，直到被他们踹开便接着另寻他人。
寻望很快就和她对上了眼神。
“求求你，借我一点钱……”她不管不顾地膝行过来，机械着说着这句话，正欲抱住他的腿，便被寻望微微一侧身躲了过去。
“我认识你吗？”他淡声问。
“我什么都可以做……”
寻望便放缓速度，一字一顿地继续问道：“我认识你吗？”
女人愣了愣，张开嘴却无话可说。
寻望能感受到有很多人在看自己，他拍了拍裤腿，借着这俯身的瞬间轻声道：“半个小时后到街尾的甜品店找我。”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和每个对他们避如蛇蝎的人一样快步离开了。
自他身后传来阵阵笑声，与她相同境遇的人没了热闹看，都开始笑她不自量力。
“以为别人年轻就会发善心呢！”
“世上哪有那么多观世音，各家自扫门前雪，哈哈哈哈，别做梦了。”
“这个世道，穷人哪有活路啊，赶紧回去给你女儿准备后事吧，就算真借到了钱，你八辈子也还不起啊，哈哈哈。”
“苦命人千千万，别人怎么救得过来，就你金贵？能活一天是一天，妹子，别犟了，你今天磕死在这也不会有半个人搭理你，还不明白呢？”
……
寻望甩去这些声音，径直驱车到了甜品店，给两个老头和黎臻打包了一些他们爱吃的，便点了一杯咖啡坐在角落里继续温习功课。
半个小时后，他看了眼表，又过了两分钟，门口的风铃才响动，女人窘迫地询问了服务员，忐忑不安地朝着他的位置走来。
“坐。”寻望收起本子，问道“吃点什么吗？”
“不，不用了……”这个时间，店里没什么人，但她还是极为局促地垂着头，嗫喏着道“你叫我来，是……是要帮我吗？”
寻望微笑道：“这要取决于我们现在的对话。”
“真的？”她激动地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
“柳冬。”她揪了揪衣角，见寻望还在静静看着她，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住在最北边的石牛村，养了一头牛，平时除了打理地，就是到处做点儿零工。收入，收入的确不高。我男人五年前打夜工，被老板坑了，熬了几宿，没药吃，仿星灯也没有，晚上在雾里疯了……我找到他的时候，头都被砸得稀烂，我，我……”
“你女儿得了什么病？”
柳冬吸了一下鼻子，绝望道：“说是什么，脑子里长了瘤子，但不是普通的瘤子，医生说是因为她觉醒了天赋，结果变异了，身体条件跟不上，把脑子弄坏了……最罕见的病被苗儿赶上了，我们都没经验，如果最开始发烧的时候我们能找到高等级超凡者给她做疏导，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惜，可惜我们没能力啊。为了治病，我和她爸跑遍幻雾区所有诊所，没日没夜打工，给好多超凡者当牛做马，但没人有办法。”
她说着又掩面痛哭起来。
寻望挑眉：“你去示亡号求助过吗？听起来你女儿大概率是精神系的变异天赋，他们可能有办法。”
她啜泣着摇头：“最开始就耽误了，我们后来求到示亡号，他们派了人来义诊，也说治病得去明城，而且肯定是天价。”
“所以，找人代购也是行不通的，因为你根本就没有钱。你本来打算到明城黑下来打工赚钱买药，对吗？”
柳冬苦笑一声：“想是想得好，但人家哪会看不出来我在想什么，咱们这种人生来就带着穷气。”
“嗯……”寻望抿了口咖啡，敛眸想了会儿，说道“你擅长做什么？”
“我？”柳冬犹豫了好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我没上过什么学，可能就会种地，做饭，照顾人，其实我力气也挺大的，苦力活也能做。”
寻望在她说话时细细打量着她。她很瘦，脸被打得全是血，但看得出还算清秀，衣服也尽量洗得干净，只是现在全是灰尘和血，看起来比街头的流浪汉还要不如。
“如果把房子和地都卖了，能卖多少？”
“呃，应该也卖不了多少，有几千都算撞好运了。地都是自己开荒的，要多少有多少，这顶多收个苦力钱。能卖的我们早都卖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寻望放下咖啡，缓缓道“不可能平白无故帮你。你可以为我提供什么价值？”
柳冬这次沉默了很久，但她发现眼前的年轻人并没有不耐。他的眼里只有淡漠，除此之外并无其它的情绪。
她长长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我知道我的命不值钱，但我也没别的能给你了，只要你能救我女儿，你把我当奴隶，当畜牲，拿去挡刀都行。我的命就是你的。”
寻望笑道：“你的命的确不值钱。”
“对，对不起……”
“我的命也不值钱。”寻望接着说道“因为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们的命对彼此而言都谈不上任何价值。但对你女儿来说，你的命应该是无价之宝。”
他说着找服务生点了个蛋糕和饮料，等人走了他才道：“我不需要你为我挡刀，倒是的确可以为你提供一份工作。我弟弟过段时间会非常忙，恐怕要没有休息的时间，我想请你专职照顾他。他为了练习厨艺，可能每天要做大量的菜，你除了帮忙试菜，最好还帮他往外销售，在路边摆摊也可以，你自己探索，但记得要收集反馈给他。”
柳冬呆呆地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工资我会给你比市价更高的价格，而且刚好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要退租了，你可以和你女儿继续租住，到时候我把住房补贴一起算进你的工资。对了，房主是非常优秀的医生，你想办法讨好她，说不定她会愿意帮你女儿看看病。”
“我几天后会去明城一趟，你把卖房的钱给我，我看看能买到什么药。我也会见到一些医生，可以帮你远程问诊。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柳冬慌忙点头，连声确定：“真，真的吗？你要帮我看病，还要给我工作？！”
“你现在想不出自己真正的价值，那就在工作里找吧。”寻望微微扬起唇角，把端上来的蛋糕推到她的面前“你要记得我不是好人，如果你证明不了自己值得我的帮助，我会随时解雇你。”
“不，不会！我很能吃苦的，真的，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回去照顾你弟弟，我……”
“明天吧，我去你家看一眼你女儿，然后我们再谈接下来的事。”
他站起来，把自己的号码写在便签纸上递给她：“到时联系。”
柳冬慌里慌张跟着起身，膝盖弯下去就想磕头，被寻望及时扶住。
“没必要。”他轻声说了一句，便提起自己买的甜品离开了。
回到车上，黎臻打电话来：“望哥，你的通行证还没办好吗？菜都要凉啦！”
“办好了，我刚刚在面试。”
“诶？面试什么？”
“你的保姆。”
黎臻满头雾水：“我不需要保姆啊，家里的活我自己干都很轻松。我好喜欢干活呢。”
“你很快就要没时间干活了。而且……”他顿了顿，还是换了说法“而且她们很可怜，你说不定会很想帮她们。”
“哦哦这样啊，那你回来和我好好讲讲。”
挂了电话，寻望轻叹了一声。他眼前又浮现出“父亲”教他们收服奴隶的样子。
他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想要一个人把命都给你，最好的办法不是直接施恩，恩是施不完的，你对这些凡夫俗子越好，他们就越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等哪天你给的稍微少了一点，他们就要开始恨你。孩子们，你们真正要做的，是让他以为你尊重他，看重他，愿意在他的绝望里开一扇门，这样他就可以勉强喘息。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在他每次快窒息的时候，稍稍松开勒住他脖子的手，久而久之，他的上帝，他的生路，他的一切，就都是你了。”
从现在开始布局，从现在开始试着培养一个属于自己的，最忠心的人……？
寻望握紧了方向盘，感觉头有些隐隐作痛。
他有时觉得无论过了多久，自己依旧像那个男人的标本，他的话语和教育永远在伺机而动，侵占自己思想的每个角落。
“我们是人……”
“我们是人，不是更高级的存在。”
“不要太傲慢了，寻望。”
“用真心待人。”
“真心……”
反复喃喃自语了许久，他才松懈了力气，头痛也随之缓解。
提着甜品推开门，黎臻欢快的脚步声袭来：“望哥你回来啦！啊啊啊啊是车站街那家店的蛋糕！！我吃我吃！”
寻望也不由笑起来：“顺便给老头送点。”
“嘿嘿他们昨儿还念叨着想吃呢。”黎臻手脚飞快地拆开包装，幸福地咬了一口蛋糕，眯了眯眼“望哥你等着，我要做出更好吃的蛋糕，让你出去能吹你的弟弟是最好的厨子，什么食物都能做。”
寻望撸了一把他的头：“先成功拜师吧。正好我给你请了人，到时你们一起去沃城我也更放心。”
“呜呜呜你对我真好。”
寻望失笑：“那你要怎么回报我？”
黎臻扬了扬下巴：“回报不完呢，人家就是要死皮赖脸缠着你呢。”
“嗯，吃饭吧。”寻望抽了抽唇角，走远了一点。
他弟弟自打上学，认识一堆同学，显见地越来越抽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