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上条理清晰,记录得很详细。刘立名,四十七岁,出生于蓝港城,父母双亡,从小打零工谋生,13岁成为了一个小渔船的水手。一次出航时渔船遇到意外,他没有管满船人,独自带着救生船逃命,因此得罪了霍家人。自知不可能再在蓝港城生存,他先是伙同一些混混洗劫了几家小店,期间杀了数个人,继而带着赃款逃窜至迷雾地,改头换面,成为了雾猎者。
然而他终究不是超凡者,只能接一些鸡零狗碎的小委托,能挣到的钱很少,已经尝过赚大钱滋味的刘立名钻研很久后,决定重操旧业。他在雨雾区找了一些和他一样不想做苦力的年轻人,开始打劫有点小钱的普通人。雨雾区鱼龙混杂,地形更是复杂,寻常人走几个巷子就要眼花缭乱,根本抓不到人,于是他们干了一票接一票,刘立名越来越熟练,胆子也越来越大,发展到后面甚至入户抢劫,将别人全家灭门。很长一段时间里,雨雾区人人自危。
谁知他成年那年踢到了铁板——他们竟然杀了一个工厂老板的亲戚。刘立名知道抢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便用了点计策,将同伙全部交了出去,却把自己包装成热心的居民,由此取得了大人物的青睐,允许他跟着他做事。
跟着老板的那段日子,刘立名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他逐渐意识到要赚钱必须做生意。恰巧有一天,他去幻雾区送货,遇到了躺在路边的阮之澄。他本来想摸尸,找找钱财,阮之澄却苏醒了。他当即扬起学来的标准笑容,说是自己救了他。
他们回到了雨雾区,阮之澄经过刘立名的举荐,也开始在工厂打工,两个人关系愈来愈好,几乎成为了过命的朋友。
寻望都不需要看后面的句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无非是阮之澄恢复和沈伊然的通信后,成为了超凡者,还在翡翠森林勘测到了矿脉。刘立名为了挣钱,当然也辞了职,和他一起创业。阮之澄怎么也想不到,他自以为的兄弟,就在这刻露出了狰狞的面孔。
不算矿场里死去的人,光他前半生的劫掠就杀过上百个人。还有更多的人他都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甚至完全不记得。因此记录的人只写了一个大概的范围“150-200人”。
待谢炘也看完,宫应星问道:“进去吗?”
“我就不去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把他打死。”谢炘咬牙切齿道。
寻望便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去,坐到刘立名对面。
男人缓缓抬起头,浮肿的双眼无力地看向来人。
“看来,你在这受到了不错的招待。”寻望说道。
刘立名嘴里发出嘶嘶嘶的气声,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该说的我都说了……给我个痛快。”
“不急,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了解。”
寻望拿起放在桌上的信封。
这是徐宜悯暂时借给执法庭的证物,她亲口嘱咐,除了寻望,其他人都不能看。因此执法庭只能让寻望来记录信封的内容。
他缓缓打开信,抽出已经很老旧的信纸,沉默地阅读。
片刻后,他将信放回去,古井无波地问道:“你很嫉妒阮之澄,对吗?他和你一样,出身贫寒,但他始终保持了自己的品格,还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即使遭遇不公,也充满希望。他看似一无所有,却与你天壤之别。”
“……你为什么这么说?”
寻望唇角翘了翘,转而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这封信?你怕上面写了不利于你的事,对吗?”
“……”刘立名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点头。
“我猜,是因为他写信那段时间一直在躲着你?”寻望的手指轻轻捻着信封,声音冰寒“所以你得知他还有一封那个时间段的还未寄出的信,就以为他是查到了你的生平,想告发你。很遗憾,不是。他的信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反而,我看了一下,这封信的落款日期在4月3日,正好离你的生日只差两天。有没有可能……他躲你是为了给你筹备生日惊喜呢?”
刘立名猛地抖了一下,他张大了嘴,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只因为一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信,杀了找了阮之澄二十年的爱人,而她……甚至还是把你提携到A级超凡者的恩人。我该用什么词语形容你呢?”
寻望环抱双臂靠在椅背上,没有表情地看着眼前宛如落水狗的中年男人,语气淡然。
刘立名用极缓的速度摇了摇头,他声音沙哑:“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觉得你很可怜。”
寻望继续说道:“你这一生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残害了很多人,背叛了很多人,敛了无数的财富,可你只能躲在地下,过见不得光的生活。如果江老知道,他教给你的晋升之路,反而成了枯骨埋葬之地……一世的荣光,恐怕都要付之一炬。”
“你觉得我会后悔?你觉得我会愧疚?”话音落下,刘立名咧开大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在阳光下,老鼠也得生存,怎么活不是活啊?”
“你怎么可能会愧疚。”寻望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很冷,没有一丝情绪“我从来不指望像你这样的人会产生除却欲望之外的感情。我认识很多和你一样的人,世界上所有人于他们而已,都只是工具。工具的思想就像废纸,工具的感情就像垃圾,工具的生命……当然也不值一提。我可怜你,是因为你的手段太卑劣,太低级了,你以为自己是能操控无数人的上位者,可是在我眼里,你只是个得到了力量的低贱小人。”
刘立名用力挣动了一下,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他喘着粗气,大笑道:“我瞒了二十年!我手段卑劣?那沈伊然该是有多蠢?你知不知道雨雾区多少人靠着我有口饭吃,我养活了他们!死一点人很罪大恶极吗?有人记得他们吗?与其活得猪狗不如,还不如早点死了,为我做点贡献。这个世界时时刻刻都有人在死,执法庭也只为大家族服务,杀人不是罪,杀错人才是罪,懂吗?什么狗屁道德,钱……才是真理。”
“所以,你为了晋升杀了多少人?”
“记不清了。”刘立名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冷笑道“矿洞天天都在塌,一塌就死一大片,谁数得清。那个老头让我种只属于我的植物,他们不就是吗?你不觉得他们很生机勃勃很有用吗?非要说,可能有好几百?一千?”
寻望微笑道:“好吧,我要问的就这些了。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凑近了,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你的。多的是人恶贯满盈,却身居高位,享尽富贵荣华,他们才是胜者。而你……真的很低贱。好可怜。”
他把信放回口袋,出了审讯室。身后传来刘立名止不住的咆哮。
门合上,谢炘看着他欲言又止。
“信里是什么内容?”宫应星问。
“只是一对爱侣的普通信笺。”
宫应星便不在意地颔首:“他昨天招供了当时杀害沈伊然的同伙,我们连夜抓捕,问出了尸体的位置。”
她递给寻望一张纸条。
寻望看了一眼,在幻雾区的郊外。
“他是秘密审判,等下我们就会给他处刑,放心,是极刑,折磨时间将持续48小时。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去刑场观看。”宫应星站起来道。
寻望对刑场没有什么美好的记忆便拒绝了,谢炘倒是跃跃欲试。
他们出了审讯室,宫应星先去刑场布置,谢炘瞥了眼寻望,犹豫地小声道:“你和他说的那些话……”
“要让这类人感到溃败,只能这么说。”寻望道“他们在乎自己的成败,在乎自己的战绩,得知自己杀了这么多人却还是什么都不是后,才会气急败坏。算是他临死前的饯行礼物吧。”
谢炘长舒一口气:“你演得可太好了,我差点以为你也是这种人。”
寻望唇角微扬,仿佛是在安慰他。但他的眼中依旧毫无情绪。
他本该成为这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