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继洲依然是最早起的那个。
「古元卓」如平常那样跟他打招呼,并说:“冯先生,今日慕予要在屋子里打坐练功,俊朗守阵,让旁人莫要打扰。”
得到冯继洲的答应后,「古元卓」依着往日的安排,循着常走的路来到寒潭前。
水面上,静谧如镜,微风拂过,未起半点波澜。
杨启吉轻握钓竿,身子略略前倾,整个场景看起来就像一幅静止的画。
「古元卓」先是给杨启吉行了一个揖礼:“杨师兄。”
杨启吉身子没动,眉头却浅浅一皱。
水波映着旭日,一时碎光满潭。
古元卓不算罗浮洞弟子,平日都是喊他「启吉哥」,今日怎叫他「杨师兄」?
杨启吉眼睛瞥乜向正拿起另外一根钓竿的「古元卓」,审视一番,眼中微有阴晴,最终却道:“你今天又轻了。”
「古元卓」手里动作稍稍一滞,随后将垂线扔进潭水,坐在他的位子上:“最近睡不好吃得也少,消减了些。”
声音虽似,说话的语气却不像。
杨启吉眼睛轻轻眯起,看了「古元卓」一阵,才扭转头颅,看向前方。
「古元卓」前面的潭水很静,也很沉。
杨启吉有些迷茫。
这个「古元卓」的行为看着不似本人,可是,这世间绝对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修守一禅的,否则他十三年的坚持算什么?
杨启吉消去疑虑和杂念,继续专注于心里的修行。
两人保持沉默,直至晌午。
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罗浮洞快要闹翻天了。
严从从被人用「焚情」所杀,死状恐怖的事已经公布于众。
此刻正是人人自危,惶惶不安,与寒潭前的平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寒潭不远处脚步声响起,有人送饭来了。
这是「五姝杀人」事件后送来寒潭的第一顿午饭。
来人不是水亦雪,是朱银凤。
“古兄,大师兄。师父让我暂时接替水亦雪,给两位送饭。”朱银凤边说着,边将饭菜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略显简陋的小桌上。
两份同样的米饭和肉汤,相对摆着。
「古元卓」和杨启吉两人对视一眼,放下钓竿。
杨启吉正要走向往日常坐的那侧,「古元卓」却快走几步,先行占了杨启吉原本的位置。
杨启吉稍稍一愣,并不恼,转而坐在另外一个位子上。
一旁侍立的朱银凤神情自然,尚无不妥。
在杨启吉端起汤碗正要呷一口之际,「古元卓」问:“杨师兄,我弟弟曾见过「灭灵散」,它无色无味可溶进水里、食物里,还能洒在空气里杀人。「焚情」也是一样吗?”
朱银凤脸色微变,双眼突震,似乎对这两种物什十分恐惧。
“据我所知,是的。”杨启吉回答道。
“「灭灵散」还好,因为它过处,留下的全是尸体,容易让人心生警惕。可「焚情」明显不同,它不是让人即刻死。要是有人将「焚情」放进我们罗浮洞的食物或者水源里,”「古元卓」用勺子拨弄一下汤碗里的汤液,“咱们岂不是防不胜防?”
朱银凤的脸「唰」地白了。
杨启吉倒是从容不迫舀起半匙肉汤,吹了吹,喝了进去。
「古元卓」眼中有些许笑意:“杨师兄好胆识。”
“像「灭灵散」「焚情」这种神物,制造起来一定相当困难,怎么可能胡乱用在我们这种籍籍无名之人身上?若是怕这怕那,难不成我们以后都不吃不喝不爱,等死?”杨启吉缓声说着,眼底闪过一抹不显的厉杀之色,“这种阴沟鼠,只敢鬼鬼祟祟杀人。”
「古元卓」轻轻地笑了笑:“杨师兄说得有理。”
杨启吉吃了一阵,看着「古元卓」,奇声道:“你不吃?”
「古元卓」笑出两排白齿:“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妨都说出来听听。”杨启吉道。
“假话就是,我最近减肥,要减餐。真话嘛,我怕死。”「古元卓」道。
杨启吉听了,不置可否,只挑眉瞥着他,继续用了一阵饭菜,才落筷。
朱银凤立即上前收拾好残羹然后快步离开。
杨启吉和「古元卓」重新坐回寒潭边上。
「古元卓」从怀里掏出两枚青枣,抛了一只给杨启吉,另外一只捏在手里「咔」咬了一口。
杨启吉看着手里的青枣:“难不成以后你就只吃这个?”
「古元卓」笑:“不能够,活过今天再说。”
……
……
丰俊朗已经啃了一小堆枣核。
他说子慕予给他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结果打开布袋,发现是还带着夜露新摘的青枣,不下百个。应该是子慕予连夜去浮生崖旁的山上摘的。
也是,或许此刻的罗浮洞,只有还长在树上的果子是最安全的食物,子慕予想得周到。
「笃笃笃」,房门突然敲响。
“谁?”丰俊朗略显警惕地问。
“主子,是我。我给你们送点吃的。”元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丰俊朗神色微松:“不用。慕予正练功练到关键处,不许再来打扰。”他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古元卓道。
元征在门外迟迟未去,良久才“哦”了一声,端着饭食走开。
……
……
万神台之巅。
往日,古元卓练功到时辰了,云熠就让他「滚」。
古元卓会沿着云雾中那条桥,走一半,便会在罗浮洞小院的床上醒来。
可是今天不知为何,他一直走一直走,都能看见桥头两颗摇摇欲坠的巨石了,他还是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回到现实世界。
他硬着头皮走到尽头。
却没有发现下山的路。
云遮雾绕,什么也看不见。
古元卓有些害怕,决定原路返回。
院子里静悄悄的。
云熠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院子里先前被摘下的瓜和豆荚,都长回原本的样子。被挖过土豆处,恢复了待挖的成熟状态。
伙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台里的火焰灭透,看不出不久前曾有人在此做过饭。
院子里的蓝色男士衣袍和女式兰绣裙在风里一下一下飘荡,看得久一些,就会发现这些衣服每飘十三下,幅度就会准确无误地重复。
这一方土地,时间似乎在不停轮回,没有向前。
古元卓抬头,看向二层楼。
那里,到底住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