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天子一怒……嗯?怎么不怒了?
四目相对。
乾清宫之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秦逵也不知为何,自己一颗心脏倏地就开始“突突突”地疯狂跳动起来,好似自己即将见证、亲历什么。
他也说不明白这种道不出的感觉。
三两个呼吸的时间过后,他目光一振,无比郑重地拱手躬身:“微臣,自然信陛下!”
“此事,微臣一定尽心竭力去办。”
他的语气郑重而肃穆,虽在面上维持着基本的君臣礼仪,可听起来却像是在拍着胸脯保证什么。
信吗?看着那双如星如渊的眸子,脑子里浮现出过去半年这位少帝筹谋安排的种种,他是信的。
这件事情听起来的确极不靠谱。
说是天方夜谭也不为过。
换做旁的其他皇帝,秦逵肯定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甚至还要在心里对此嗤之以鼻。
但眼前这位少帝不一样。
「他……和以往任何一个帝王,任何一个君主……都是不一样的!」秦逵在心里暗道。
听到秦逵的声音,也看到了他眼中的郑重。
朱允熥知道自己这个工部尚书对这件事情的确是上了心,较了真儿了,心中也暗暗放了放。
一个人做事情。
被外力压着、推着去做的效果,和如今这般,打心眼儿里准备较真去做的效果,那是天差地别的。
譬如后世的打工人,老板压着你做,那你肯定一心只想着混任务交差,而老板对你表现出一定的信任、让你看到未来有一定的前景,打工人可能自己就更愿意兢兢业业去把任务、项目完成,做好。
这就是收服人心的道理。
朱允熥固然未必全盘信任秦逵或是其他任何人,人心会变,人性难测,有着远超于他当下这具躯体年龄的经验和阅历,他早就习惯了这些。
但这并不耽误他用表面上的作态来归拢人心。
他挑了挑眉,在不经意间敛起自己眸中的凌厉之意,重新恢复之前那般淡然模样,不吝赞赏了一句:“好!此事交给你办,朕自然很是放心!”
秦逵面色再次肃然:“微臣,谢陛下信任!”
顿了顿,朱允熥道:“对了,此事办下去,就瞒肯定是瞒不住的,但其他的你都不要管,只管把事情办下去,经费,从此次的廉价布料和无烟煤售卖回收的成本里拨给你。”
“还有,朕这句「会有的」,出了这个乾清宫,不必和旁的任何人提起。”朱允熥安排完,格外交代了一句。
他做事永远是一个原则:事以密成。
永远不要半场开香槟。
更何况这连半场都还没到。
况且,他以天子的身份说出去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被下前面的人放上十分的关注,现在才不过在预设阶段,他当然也懒得引起不必要的议论和揣测。
等事情办出成果来了,一切自明。
秦逵当即恭敬应声道:“陛下的意思,微臣明白,从前怎么办事,往后还怎么办事,不该多说的,微臣绝对缝紧了自己的嘴巴,不漏出去一个字。”
对于这句交代,他倒是不意外。
自己附近侍奉的这位少帝虽年轻,虽看起来吊儿郎当甚至有时候荒唐些,但在许多事情上,却有着完全超出这个年龄该有的谨慎和缜密。
朱允熥点了点头:“退吧。”
秦逵这句话还是很可信的,毕竟前面让他办的事情他的确瞒得很好,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横生枝节的事,这也是朱允熥信任他的另外一层原因。
秦逵再次拱手:“微臣告退。”
……
翌日。
冬日雪停,暖阳洒落下淡金色的日光。
应天府之内,无论是达官勋贵还是寻常的百姓人家,一来忙碌于置办年货,操持过年期间的人情往来。
二来则是在来来往往间唠唠家常,热烈议论着这两日发布出来的号外期刊,有人谈史论政、有人针砭时弊,有人交流连载小说的内容,沉迷其中,猜测后续剧情。
眼看着便只等过年喜庆热闹一堂。
谁也没料到。
一道圣旨又传了下来:
刑部给事中赵毅、上元县县令……等共计五名朝廷命官,经查,存在收受贿赂、中饱私囊、鱼肉乡里、欺压百姓……等等各项罄竹难书之大罪!牵连涉罪者若干,皆是证据确凿,无可抵赖!
现据其罪行轻重,重者于应天府京郊剥皮实草,次之斩立决,再次抄家流放没收家产。
因为临近过年而车水马龙、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应天府各处大小街道上,骤然卷起一股肃杀之意,身着飞鱼服佩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严整肃穆的五城兵马司……各自辗转其中,按着名单一家一家拿人。
“好!陛下果然有一双看透一切的明眼!那刑部给事中就不是个东西!咱邻居家里那水灵灵的丫头,就是给他糟蹋了的!偏偏他关系硬,谁也奈何不得他!”
“还有那上元县的县令,表面上看起来人模狗样,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私下里收受许多贿赂,判案之时多有偏颇,咱娘家有个侄儿就住在上元县,和咱说过不少呢。”
“只是素来民不敢与官争,这个上元县的县令事情又办得谨慎漂亮,现在好了,咱如今这位少帝,一双眼睛比谁都看得清楚!百姓的冤屈不等百姓来告,陛下便先替咱这些老百姓做了主了!”
“大明有如此圣明之君,是多少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咱也真是生在了个好时候了!哈哈哈哈哈!”
“……”
虽然应天府纵横交错的各个大街小巷之内,不时便有五城兵马司的官差,亦或是那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出没,但百姓却大多都没有被这股肃杀的风气给吓到。
不为别的。
而是这小半年的时间之内,朱允熥对民间的悠悠众口,始终是一种置之不理的态度,他也是这么要求锦衣卫的。即便是之前百姓骂得正嗨的时候,也没听有百姓因言获罪,如今这场面为的是抓贪官,自然没什么可怕的。
再加上朱允熥挑的就是罪行最恶劣的、直接对百姓造成影响和伤害的几个案例出来正典型。
反而许多百姓还是一边三两结伴地购置年货,闲聊吃瓜,对今日这大抓贪官的场面拍手叫好。
连带着这个年好像又多热闹了几分。
不过。
这件事情在百姓看来是一个样子,但是在各大京官眼里看来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醉月楼。
已经焦虑了两天的礼部尚书詹徽詹大人,此刻正和傅友文二人坐在包厢之内。
傅友文坐在朱漆红木桌旁边缓缓品着杯中的茶水。
而詹徽则是坐不住,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在房间里面脚步声“哒哒哒哒”地来回踱步,踱步的同时还频频透过半开的窗户往外看去,似是在等着什么。
“今日是第三日了,我手里可有消息,自从这号外期刊发售以来,锦衣卫那边行事虽然颇为低调不张扬,可人员走动比以往频繁了不少,陛下他绝对在查什么……果然要出事!要出事!”詹徽一脸愁容地道。
他的确在等。
乾清宫里那位肚子里冒黑水儿的,出手又狠,他是真怕这应天府还要来个人头滚滚。
他是吏部尚书,主管朝廷人员调任,特么的把人杀光了,他还调谁去?
和詹徽一样屁股都不愿意沾凳子,坐立不安的人也不少,当然,原因就和詹徽不一样了,大部分人在瑟瑟发抖,担心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担心自己一身的皮,担心上下满门一家老小。
就在詹徽来回踱步的时候,终于有人敲响了房门:“老爷,朝廷果然发了圣旨诏令了!陛下一共处置了五名京官,还有与他们牵连的涉罪人员。”
詹徽当即深吸了一口气。
脸色大变,压着声音道:“果然来了,当即陛下承袭了先帝那个雷厉风行的狠劲儿,天子一怒,伏尸百……嗯?”说到一半儿,詹徽的声音戛然而止,同时也停下了自己那十分焦虑的步伐,瞪着眼睛看向传消息的人:“你刚刚说……说什么?处置了几个人?”
前来送消息的小厮微微愣了愣。
而后老老实实地应声道:“回老爷,打头的一共是五个,其中包括刑部给事中赵毅、上元县县令等,就相关涉罪的官员若干,数量不算太多。”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
詹徽顿时都有点懵逼了:「天子一怒……嗯?这天子怎么突然就不怒了?」
明明前面还在到处抓人、杀人、剥人皮的,手段残忍狠戾,跟前朝先帝那活阎王如出一辙。
别说詹徽了。
就连自认为与此事牵连没那么大,所以相对来说颇为淡定的傅友文,也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不敢置信地先后看了一眼这报信的小厮和詹徽。
二人沉默着交换了一个无比意外的眼神。
詹徽这才朝下面的人摆了摆手道:“先下去吧,继续关注着,有什么其他消息再来传信给我。”
“是,老爷。”传信的小厮应了一句,随后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詹徽沉吟了片刻。
又走到墙边把窗户也合上,关得严严实实。
这才看向傅友文道:“怪了怪了,咱当朝这小阎王爷……这是突然改了性了?”
他能够深得朱元璋的信任,手上肯定是基本干净的,不然以朱元璋这样重的疑心,也不会放心同时把吏部尚书和督察员左都御史的位置放在他一个人身上。
不过他基本算是身为百官之首。
下面官员存在的那些蝇营狗苟, 他固然不知道具体详情,却也大致知道,腌臜是存在的,而且还不少,六十两银子才多少啊?但凡会为了钱财伸出脏手的人,数目肯定是要在这个标准之上的。
所以无论是詹徽还是傅友文都清楚。
那位小阎王爷只处置了五个主犯,绝对不是因为犯事的只有这五个人,而是……他只选了这五个人!
“眼下看来……的确是改了性了。”傅友文点了点头道:“不然今天的应天府绝对不可能这么平静!”
不错,在他们看来,如今鸡飞狗跳锦衣卫到处拿人的应天府,可以算是平静。
就在二人思索议论之间。
耳边的嘈杂之声不知不觉地就变得大了些起来。
不为别的。
他们松了一口气,那些德行有亏,战战兢兢过了两三天的人自然更是松了一口气。
处置结果出来了,死亡名单上没有他们,这便是逃过了一劫啊,相当于是悬在他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晃荡了两天,终于被人拿开了。
这一批人当然是狂喜、普天同庆起来。
醉月楼如今是打听消息最方便的地方,这样一群人自然而然也聚集到了这里,这群人热闹起来,整个酒楼自然也跟着嘈杂热闹起来。
许多人都在庆祝着自己的劫后余生。
“呼……”无论如何,詹徽终究是长舒了一口气,也总算稍微放下心来,在傅友文对面坐了下来。
他沉吟思索了片刻。
抬手敲了敲桌子猜测道:“或许……陛下也考虑到了这其中的弊病,妥协了,所以压下了杀性,对旁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相比于那些劫后余生的人。
詹徽则更想探究这其中是否还藏着什么其他的东西。
对于詹徽这个说法。
傅友文也沉默着思索了一下,似有犹疑地点了点头:“也……不是不可能。无论是否偶尔会做出一些任性荒唐的事情,可那位小阎王爷的脑子,总还是一等一的聪明的。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詹徽认可地点了点头。
对于这一点,他和傅友文从来都不否认,他们是亲眼看着那位小阎王爷当初孤身一人,权衡斡旋于他们这些文官首脑、淮西勋贵,乃至于远在边疆地带的各大藩王,硬生生抓住这个机会坐上皇位的……
ps:今天是四千字大章,写第一章的时候没注意,写着写着就发现写了老长了,干脆直接并成一章了吧,没有偷懒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