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见黑,十多匹战马在芦苇丛中的小径上狂奔。
随着长长的悲鸣,脱力的战马轰然倒毙在地,众人又是心中一惊,刚刚冲出来时,还有四五十名亲卫,可一路狂奔,疲倦的战马倒毙了多半。
遥遥看到渡口就在前方,众人松了口气,王宗义拭去脸上的血汗,指着前方夜色笼罩下的渡口,兴奋的喊道:“大帅,前面就是渡口了。”
“二十万,二十万大军啊!就这样没了?”王天宿捶胸顿足,痛苦的嚎叫,如朽木死灰,失魂落魄的言道,“我们成了丧家犬啦。”
高世察知道此时不能丧了士气,神色飞扬的言道:“大帅何必垂头丧气,一年前,我们也不过是几百人的队伍,不到一年就拥兵十多万,大帅不要管人马多少,只要兄弟们还活着,很快会收拢部下,凑齐人马,重整旗鼓的。”
王天宿仰天大笑,“对,只要我们还在,何愁拉不到人马?”
“嘘……”屠公素猛然勒住战马,手指做个手势,发出噤声,示意众人闭口,指着前方芦苇荡,低声言道:“前面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人。”
“先探探路,可能有埋伏。”王天宿也有不祥的预感,“这十几里路,竟然没碰到任何擒生队,也没有碰到斥候游兵,这就不正常。”
“你们过去看看。”王宗义对身边的两名精悍的亲卫下令。
二人领命前去,过了大半会儿,依然没有回来。
“不好!”看着晃动的芦苇丛,王宗义大惊,“有伏兵,大帅快撤。”
突然,前方传来了密集马蹄声,上百骑兵从芦苇荡呈包围状冲了过来。
“快,往下游去,我能活着,就在那里见。”王宗义大吼一声,带着仅剩的十多个亲卫,策马迎去,巨大马刀在寒夜中闪着幽兰光亮,划破黑暗。
道路泥泞,王天宿等人弃马在沼泽中摸索着,前去烂泥港的道路,白天还能依稀分辨出来,可在刚才的混战中,大伙慌不择路,拼命逃跑,跑着跑着,就不知身在何处了,加上天黑,连方向都辨别不出来,更没法找到去烂泥港的道路。
四周漆黑,如同恶魔吞噬的巨口,深藏着危险,只有腐烂枯枝上的苔藓发出微弱绿光,依稀分辨道路,潜伏的鳄鱼,觅食的沼泽狼,滑行的巨蟒,危险无处不在,可是隐隐听到追兵大呼小叫的声音,众人安敢停留,只能硬着头皮前进。
屠公素艰难在泥淖中前行,在前面谨慎探路,突然,发现远处有微弱火光,三人大喜,有火的地方就有人家,循光而去,准备探问前去广野泽的道路。
轻手轻脚的赶到了门前,屠公素手持长刀,准备破门闯入。
高世察伸手阻止,“这里有点不对,先摸过去看看,别又中埋伏。”
过了半柱香之后,屠公素浑身烂泥的跑了回来,“在屋外蹲了会儿,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偷偷往屋里看,只有一个老妇人,天黑也看不清楚。”
听说就一个妇人,王天宿胆子顿时大了起来,大摇大摆的来到门前,狠狠踹开房门,四下环视,屋中并无他人,只有炉火燃烧木材发出噼啪声和陶罐中沸水喷气的嘶嘶声,似乎在等待客人,在静谧的夜中,让人感觉十分诡异。
“这……不会是鬼屋吧!”高世察声音颤抖,两股不自觉的战栗。
“既然进来了,就坐下吧!”悦耳之声充斥着屋子,却不见人影。
三人内心如同惊涛骇浪。在这浩淼无人的芦苇荡,空荡荡的隐秘小屋,不为人所知的女人,明暗不定的闪烁塘火,都让人感觉十分阴森恐怖。
“寒舍简陋,就席地而坐吧!没想到来客如此失魂落魄。”老妇人的声音娓娓动听,如同莺声燕语,唯一让人感觉不舒服的是声音中的呆滞和僵硬。
高世察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谨慎的环顾四周,发现屋里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埋伏人马,壮着胆子,盘膝而坐,小心试探,“敢问是何方高人?”
“无名无姓之人罢了!”老妇人僵硬的舌头稍微灵活了点。
“问你什么,就回什么,打什么马虎眼,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屠公素语气很不耐烦,虚张声势的威胁,握紧长刀在空中比划起来,发出阵阵破空声。
老妇人往塘火中随手投了几块干柴,火光熊熊,映照着面孔。
此时才稍微看清这名神秘的老妇,黑纱遮蔽了面孔,个头高挑,身材匀称,头发浓密,身穿的葛麻衣服稍显宽松,在脚踝处,粉嫩的肌肤闪烁着粉白亮色。
看老妇人处惊不乱,气度不凡,王天宿知道并不是乡野村妇,赶忙喝止公素,“不得无礼,混蛋,怎么教你的?要知理守礼,咱们不是土匪,耍什么横。”
“算是知进退的小伙子了。”老妇人口气似是教育小儿。
“敢问去广野泽的路怎么走?望夫人赐教。”高世察必敬必恭。
“一会儿专横,一会儿乞怜,为何前倨而后恭?如此下去,能走多远?”老妇人丝毫不为所动,凝视着眼前跳动的塘火微弱的火焰,“你看这火,微弱的火种,若是天气干燥,投入草原森林,就会蔓延成燎原大火,毁灭一切。”
“你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老身?”老妇人看着跪倒的王天宿,对此浑不在意,坦然的接受了王天宿的伏拜,如同高高在上的王者。
王天宿心思百转,决定小心为上,信口胡诌的说道:“我叫王木。”
“哦!”老妇人目露嘲讽,不冷不淡的言道:“既是如此,何必问我路在哪里?叫王木的人为何夤夜到此,难道就是为了见见老身吗?”
知道妇人心如明镜,高世察不敢隐瞒,“在下高世察。”说着,指着身边二人,“浪荡军大首领和屠将军,我等现在是亡命的贼寇,逃死的匪人,不过是绝处挣扎,死里求生罢了,不想连累夫人,故而没报真名,如有失礼,万望夫人海涵。”
听到大魔龙的偌大名头,妇人丝毫不动,只是沉默。王天宿如坐针毡,不知所措,只是搓手。屠公素暗暗攥紧刀柄,身体曲弓,随时准备拔刀。
妇人盯着王天宿,“你难道忘了,去年冬日寒夜中,你为何袭杀了小头目得手,你难道忘记了,天泽履的卦象,不见日月为大吉,若见日月则为大凶!”
王白林心中惊骇,盯着老妇人,如同盯着掌握自己生死的神尊,赶紧跪倒在地,叩首言道:“恩人,原来你就是小子的恩人啊,望恩人指条明路!”
见到王天宿跪倒,屠公素也赶紧跪下,高世察跟着跪下,三人叩首。
老妇人闭目沉思,单手掐算,久久后,睁开眼睛,悠悠言道:“王者不死!先去广野泽躲避时难,等日后东山再起吧,老身这里有条小舟,待会儿,同去广野泽。”说罢起身,向着屋后而去。“稍等片刻,老身还有点破家当要收拾。”
“夫人要和我们同去沼泽?”高世察突觉不安,失声问道,“夫人可知,我等只是亡命之徒,犯得可是杀头大罪,夫人跟随我等,不怕受到牵连?”
“不是跟随!”声音悦丽,却充满着沧桑,夹杂着不甘,“孩子们,你们需要指引!”老妇人语气如同天神,迈步向着屋后走去,“有什么可惧怕的,老身已失去了一切,不愿意孤独的死在这里,无人记得我曾经拥有的,永世不灭的名字。”
“夫人永远是小子的指路人。”王天宿语气极其恭敬。
看着月亮慢慢消失,屠公素怕有意外,催促王天宿先走,“舅舅,不要误了时间,追兵到了,就真的死路一条了。不能为这个女人白白丢了性命。”
“滚你娘的!老实待着。”王天宿生气的大骂屠公素,静静的垂首而立。
天色微明,老妇人背着包裹而出,见三人没有离去,垂首恭立,老妇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到了水边的垂柳下,看到树下系着的小舟,王天宿等人大喜。
解了缆绳,上了小船,公素摇橹,慢悠悠的向着元水对岸而去。
老妇人立在船头,沉默不言,眼光盯着小屋不曾挪动,直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风掠长发,带来丝丝凉意,妇人心中突然涌现出了莫可名状的悲凉。
在弥漫的雾气之中,小船摇曳而行,看着随波逐流的浮萍,静静感受着微微秋风掠过江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众人心头萦绕。秋风渐大,掠过江面,吹动衣袂飘飘,王天宿和屠公素看着这名女子,翩若惊鸿,潇洒出尘之姿,若飞升仙子。
老妇人怔怔的望着江面,看到自己那细碎的倒影,在洒满碎金的江面上若有若无,她的思绪飞升,一路南行到百蛮地,宛若天籁的声音清唱出来。
我的影子,你累了吗?水中的你,伴我走过长长的路;灯光下的你,越来越长;月光下的你,越来越孤独;天穹下有你相伴,风吹不走你,雪盖不住你;
陪我一起看过海的日出;陪我一起看过山的夕阳;
谢谢你,我的影子,无时无刻,不离不弃的陪伴着我……
大日跃升,霞光万丈,丽暖的阳光在江面投下,拉长了众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