宕溪城北的土堡,电闪雷鸣中,点点灯火发出昏黄。
白少游盘坐在蒲席上,依着墙壁,似在假寐,既能休息,也能很快清醒过来,这是多年马贼生涯养成的习惯。贼窝中充满了背叛和凶险,朝不保夕的气氛让马贼贪婪暴戾。他的人头价值千金,在他周围,充满了虎视眈眈的目光,他见过太多的帮派火并,太多的兄弟相残,为了生存,他也斩杀过“兄弟”的头颅。
冰冷的长刀静卧他盘坐的腿上,右手轻按在刀柄之上,一有风吹草动,能最快速度的拔刀。细不可闻的声音传来,雨中暗含着索索脚步声。白少游猛然睁开眼睛,支耳倾听,察觉到屋外甬道中,传来悉悉索索的水滴声,有人在悄悄靠近!
白少游暗暗警觉,悄悄攥紧刀柄,这把战刀细长坚韧,不知斩杀了多少大好头颅,刀锋中已有淡淡的血痕,看上去如同“卬”字,取名“血卬”。
门被轻轻推开,白少游全身绷紧,如同充满力量的猎豹,随时准备出击。
“大哥。”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白少游听出是杜起的声音,紧绷的心松弛下来。
杜起声中透着惊喜,“真是天助我也!就听大人号令,随时动手了。”
此时,隔壁传来了蒙正激动的声音,“这雨更大了,少白,开始吧。”
白少游赶紧回道:“大人歇息吧,我们出发了。”
屋内传来了蒙正压抑的咳嗽声,声音微微颤抖,“去吧,少白,快寅时了,按照约定,桓将军应在外面等着了。”里屋传来了竹床吱吱呀呀的声音,鞋底敲打木板的咚咚声,片刻后,蒙正束衣走出,脸色虽然疲倦,双眼却是十分亢奋。
推开窗户,看到满天烟雨,听到急促的雨打芭蕉声,蒙正面露愁色,“如此大雨,渠江定会暴涨,不知桓将军渡江没有?如此一来,这可真是为难,若是开门,桓将军没到,让敌人警觉,不但偷袭失败,我们也会丧命!若是桓将军到了,而这门没开,等天色稍明,就会发现我们的意图,怕也是功败垂成啊!”
朦胧灯光下,白少游面露自信,沉声回道:“大人不用担心,我们自有办法确认桓将军到没有到,卑职已安排下接应人员。”
蒙正面露喜色,“少白果然是统兵之才,心细如发到如此地步。”
白少游笑道:“大人,我们是马贼出身,若是这个手段都没有,怎么能摧堡拔寨?我们可没有什么攻城手段和器械,全凭偷袭得手。”
蒙正这下镇定了不少,挥手道:“少白,你们去吧!若能成功,则是泼天的大功,若是不能成功,我等就在这里血溅五步,碧血染丹心了。”
白少游面色凝重,对着蒙正一拜,带着杜起离去。
漆黑的雨夜掩藏了身影,雷雨掩盖了响动,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指明了道路,熟悉地形的罗虎带领着百人,穿行在大街小巷,顺利抵达了东城门下。
见城墙上空无一人,白少游和罗虎都面露喜色,带着队伍溜上城墙,奔着城楼而去。紧接着,城楼中传来刀剑声和惨叫声,片刻之后,便归于沉寂。
满身是血的白少游走了出来,点燃五盏明亮的大灯,挂在城墙之上。
正在城外焦虑等候的桓正懋见到城墙上左右摇摆的灯笼,目光盯向冯立清。
冯立清面露喜色,“桓帅,城内已经得手,让我们尽快发兵。”
桓正懋命令,“尽快夺下城门。”便带着大军,悄无声息的奔向东门。
见到正在急急穿过城门的梁国大军,白少游露出了笑容,杜起兴奋的大喊,“这天大的功劳啊,大哥做个将军没问题啦。”
“大哥就是将军了。”伍少壮满脸激奋,高声附和。
白少游制止了众人,面色郑重,“兄弟们,现在不过是成功了一半,大家赶紧行动,按照我们商议好的路线,杜起,你赶紧领兵去保护蒙大人,罗酋长,你们赶紧领着大军控制各处,伍少壮,你领兵去围了晖至,务必活擒!”
兵贵神速,攻其不备,天亮时分,经过短暂的厮杀和交锋,梁国大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宕溪城,在大厅中,心情大好的蒙正和桓正懋等谈笑风生。
蒙正满脸喜色,“桓将军有勇有谋,有胆有识,铁甲夜渡河,雨夜过宕溪,将来也会传为佳话,首战大捷,在我们梁国史册中,可要青史留名的。”
神色疲惫,却两眼放光的桓正懋口气谦虚,“全都仰赖君侯洪福,皋相谋划,蒙大司徒赴险相助,白警巡雨夜破城门,在下功劳不值一提。”
众人感觉桓正懋的对词很是得体,言语间就将众人的功劳陈述的清清楚楚,蒙正甚是满意,“桓将军快将部属的战功呈报上来,我这就将诸位功劳奏报君侯。”
白少游笑道:“还有仁本老弟,我们这次奇袭成功,他可是帮我谋划的。”
桓正懋点头,“是的,皋仁本提出雨夜奇袭,才让我下定决心的。”
“不是……”皋仁本张口,还要说下去,蒙正就抢过话来,笑嘻嘻的言道:“仁本,有这些功劳,这下皋相肯定不会打你屁股啦!”
皋仁本还是面带担忧,“大人别提我了,这么写,我肯定要挨揍。”
蒙正大笑道:“皋相要是敢打你,君侯会替你做主的。”
哄堂大笑起来,这时,杜起进门,“晖至求见,大人见还是不见?”
蒙正很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有什么可见的!徒增烦恼。”
桓正懋提醒道:“大人,这会不会让他们觉得我们胆怯心虚?”
蒙正不以为意的笑道:“什么胆怯心虚啊!胜负已定,逞口舌之利何用?败军之将,何来尊严?晖将军都成了我们的战俘了,何必再去羞辱他那?”
杜起问道:“大人,袁约如何处理?賨人要求处死他。”
蒙正笑道:“将袁约送往大梁城,自有君侯发落。”说着,目光转向桓正懋,“桓将军,我关心的是,賨部和我们的后续大军何时渡江?”
桓正懋回道:“昨日雨大,江水泛滥,今日下午才能渡江。”
蒙正语气果决,“时不可失,今日做好准备,明日出发,攻击充城!”
桓正懋闻言色变,“大人,按照此前约定,我们攻下宕溪城即可啊。”
蒙正笑道:“得天之佑,我们不费一兵一卒,顺利夺下宕溪城,賨部见我梁国军威昌盛,已经彻底拜服,不敢有丝毫异心,而且他们痛恨充国,想攻下充城,一雪前耻,由此良机,若不趁机吞并充国,哪里对得起上天对我的恩赐,有灭国大功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怎么能不珍惜?建功立业,就在此时了。”
桓正懋眼露狂热,“愿听从大人调遣。”
白少游提醒道,“丁大人还在充城那,如此一来,丁大人就……”
蒙正笑道:“这个毋庸担心,我们不是有晖至在手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战机最为宝贵,你们明日就出发,兵分两路,具体谁带领哪路兵马,你们商议,但是你要分成一强一弱二路,强的带着賨部精兵,做好攻击充城的准备。”
桓正懋疑惑的问道:“大人为何这么安排?巴国的精锐大军在去围攻充城的路上了,我们的精锐应该去斗城迎击冉国援军才对啊。”
白少游本来不想多言,可是见到蒙正盯着自己,便笑道:“卑职愚钝,我只是猜想,大司徒是不是想打一胜,打一败,打一快,打一慢?”
蒙正目露诧异,连连点头,“何以得知?”
白少游言道:“我早年做马贼时,攻打大家大户,他们凭借坞堡防守,静等官府援助。为了对付他们,我们把队伍分成强弱。强兵负责恐吓大户,而弱兵则去虚张声势的吓唬官兵,官兵见我们人多,不敢轻进,就会滞留不前。”
桓正懋笑道:“如此以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吓出钱粮来。”
蒙正颇为吃惊,“我本以为草莽之中,尽是乌合之众,没想到,竟然也多英雄人物啊!少白,此次奇袭宕溪城,你巧妙布置,勇猛冲锋,老夫观你,算是有了为将之资,带兵令人放心了!你和桓将军此次同时出征,我代君侯给你们专征之权,桓将军统两万精锐,前去充城,有什么事,多听听少白的意见。”
桓正懋听出大司徒暗含的意思,是让自己受这位马贼的节制,心中微微不满,可也不敢正面发作,不过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了不满。
白少游觉察出端倪,对蒙正言道:“大人,此次出征,桓将军为领军,卑职为佐军,我等受桓将军节制,若我有建言,就让桓将军定夺便是!”
这安排很为妥当,蒙正连连点头,“好,就按这个意思去办,少白,你可是狡如狐,猛如虎,在斗城,只需相机而动,拖住冉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