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山里还和夏天没什么区别,太阳一升上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湿气的燥热。
脚下的路逐渐变得崎岖不平,土路也正在变窄。
路两侧开始出现一棵棵挂着金黄杏子的杏树。
一抬头,山上还有更多!一条条树杈挂满金黄,枝头一度被压弯。
“好多杏树啊!就像是一片杏子园一样,这该不会是人为种出来的吧?”
“有人为的成分在里面,一开始只有一两棵杏树,果实熟了掉在地上以后,等到来年发了芽,就变成了几棵,如果任由它们自由生长不干涉,它们会争夺阳光,最后就会谁都长不好,我每年都会来修剪枝杈,移栽树苗。只过了没几年这里就成一片杏子园了,春天的时候,杏花和野樱桃花一起开,景色很美!”
杏子林对面山坡是一片松树林,沈怜和白水岚走了许久都没见郑南捷和梁竟的身影,沈怜猜测他们一准是进松树林商量事去了。
此时,一想到郑南捷,沈怜心里还憋着火,她甚至不愿再想起他。所以刚想提郑南捷他们选这里做货源开店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句话便被她压进喉咙里去。
“还继续走吗?”
沈怜问。
“你想继续的话当然可以!”
沈怜不理解白水岚的意思,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他便马上补充:“前面转个弯,有一片果园,但是……那里地势比较陡……”
见白水岚话里带着犹豫,应该是怕她一个弱女子去那会有危险。
“没事的,我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弱!”
白水岚这才继续往前带路。
一路上,沈怜见到了很多儿时见过的花,此时开得最多的是各种小雏菊,有一种紫色的很少见,她在莲花村附近的山林子见过几次。
但是这里,居然成片成片开,她蹲下采了几朵拿在手里玩弄,爱不释手。
不知走了多久,白水岚忽然在她身前停住了,沈怜大步流星差点撞他背上。
再抬头,一个圆润的带着一点红晕的果子已经递到了她面前。
“给!”
白水岚正举着一棵刚落红的小苹果对她说。
沈怜盯着那颗小苹果,心里一股异样感觉逐渐往上升腾。
此时,这个果子是特别的,因为出自特别的人之手!
沈怜接过苹果,没有吃,而是揣进兜里。
随后,她看到了就长在路边的苹果树,她伸手摘了一个又一个,接连送进嘴里,唯独没有动兜里那个。
“下面,还有十几棵梨树,这会儿应该还没熟,熟了以后可以拉到镇上去买,买的人很多,都说比超市卖的好吃!”
“这是你种的果园吗?”
“其实,很久以前,整座西山都是我家的,果树是很多年前我爷爷种的,他没了以后我奶奶很少有时间打理,我回来以后就接手了这个果园,那些杏子树,也是我修剪移栽的!”
“这面种的是梨树杏树海棠,山脚低洼处还有一片桑葚林,山坡上有山楂树,山脚还有一片鱼塘……”
“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我也是有时间就过来看看,也没好好照料,鱼池已经好长时间没下网了,现在估计最大的鱼得有快十斤了吧!”
“对了,水岚哥,你今天是来收杏子的吧!我来帮你吧!”
白水岚差点忘了自己今天的任务,经沈怜这么一提醒,他马上掏出蛇皮袋。
“对哦!光顾着和你说话,差点忘了正事!”
白水岚把蛇皮袋打开,走到一株山杏树下就开始摘杏子。他摘杏子的方法很特别,直接拽过一条树杈对准口袋撸,一颗颗杏子就噼里啪啦掉进袋子里去了。
沈怜想帮忙,刚挽起袖子,就被白水岚制止了。他说:“这是我的工作,你没有拿工钱就不要帮忙!”
沈怜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一想到山里人生性淳朴善良,沈怜就会替他们感到心疼。他大概是不想客人累到或者弄伤手,这本就是在为她着想!
白水岚的手在枝杈间忙碌着。虽然干的是山里最常见最枯燥的活,但他依旧很有耐心。阳光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却丝毫没有杀伤力,反而把他的皮肤衬得更白了,有一种那种贫血的惨白的感觉。
这让沈怜迅速想起了三个字:病态美!
没错,正是这种感觉!
若说白水岚长相身形声音和杜澜的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一个人的复刻,找不出一丝破绽!但如今她找到了一点不同,那就是肤色,记忆中的杜澜带着点阳光的小麦色,只有登台时才会涂上白色。
而白水岚却是天生的这种惨白!
帮不上忙的沈怜,转过身开始打量这个占据半面山的果园。
不远处的一棵树,枝叶间有几颗果子若隐若现,看不清全貌,像小苹果又像小海棠。
沈怜好奇地走过去,打算摘一个尝尝。
她只顾着去摘树上的果子,忘记了来时白水岚交代过的话——地势比较陡!
正好,那棵果树就长在一处高低错落的土坎子上。
沈怜没有看清土坎边缘连接着下面一丛丛半人多高的杂草,以为眼前是一片平地,大步迈了出去……
结果,她就从土坎子上掉了下去,扭伤了脚!
这是她没能预料到的。
就在她嘴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时,她自己也愣住了!
白水岚闻声赶快跑过来。
当看见沈怜卧倒在草丛堆里时,他的眼神很慌张,手也跟着乱了,不知道第一时间该干点啥。
“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
白水岚蹲在沈怜身侧,着急地询问着。
他的手在半空悬了许久,也没找到一处适合放下的地方。
沈怜看出,他的观念很保守,很传统,男女授受不亲这点更是根深蒂固扎根在他脑海里,所以危机时候他还是这样无措!
“水岚哥,我脚动不了了,麻烦你扶我回去吧!”
白水岚一听她伤在脚上,这才稍稍找到点方向。
“你先别动,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大概是他的观念里碰她脚这个部位不算无礼侵犯,白水岚这才把手放在沈怜脚踝去摸索探看她伤得严重不严重。
“我跟斗叔学过点推拿,多少了解一点筋骨构造,你忍着点……”
白水岚解释。
说着他用拇指和食中二指同时掐住了沈怜的脚踝某处,只见沈怜突然皱紧了眉头,开始用力蜷缩自己的脚。
“还好,不是很严重!很可能是伤筋了,我这就带你去斗叔那,让他给你再好好看看,顺便抓点药!”
白水岚将沈怜的手放在自己肩上,顺势扶她起来。
刚走出两步,沈怜又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但她很顽强,低下头缓了片刻,马上又直起身来,坚持跛着走路。虽然她的手搭在白水岚肩上,但做惯了女强人,性格要强的她是不可能完全依赖他的!即便从他身上借力,也只借了一小部分,大部分靠自己那只伤脚。
兴许白水岚看穿了这个女人的一切所做所想,没等她走出几步,他就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走向来时的小路。
沈怜震惊之余,脸上很快挂了红晕。
“水岚哥,这样不好吧!其实,我自己能走的!”
“别逞强了,我还不知道你!”
一句话,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到很久以前。
很多年前,似乎也有这样一幕。杜澜将她从肩上放下来,抱在怀里。只是,那时的她很小很轻盈,杜澜还能将她抛到天上,引她哈哈大笑。
此时,她老实待在他怀里,盯着他的侧脸发呆。
这应该是只能在梦中出现的场景吧!
我不是在做梦吧!
一瞬间,沈怜有些意识错乱,误把眼前的白水岚当成杜澜。
下山的时候,郑南捷和梁竟就像是奇迹一样,应时应景地消失了!还好他们不在,不然看到这一幕,不知道郑南捷要发多大的火!
一路上,沈怜嗅到的空气都是甜的,好似借着山风她就嗅到了成熟果子的香!
她甚至想,若是这条路一直延伸下去,通到莲花村,通到北京,无边无际,走不到头,那该多好!
可惜,这个想法在他们下到山脚遇到严芳时被打断了。
此时,严芳正提着篮子要去松树林捡蘑菇。
看到这一幕,严芳明显是震惊了,她呆呆站在路中间好久才回过神来。
直到白水岚快要走到她面前,她才让路。
“她这是怎么了?”
严芳关切地问。
“没事,脚扭了,我准备带她去斗叔那看看!”
“需要我帮忙吗?我帮你扶一会儿,你休息下吧!”
此时白水岚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严芳追问。
“不用了,就要到药堂了!”
白水岚的身影快要在转弯处消失了,严芳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只见她脸色一改,现出些许怨恨和嫉妒。
————
斗叔的家在白水岚家再往北一点,独院独户,房前有几棵大杨树。
他家院子很大,房前放了很多架子,上面晒了很多药草,院子也种了很多种药材。
白水岚有着和他长相相反的体力。明明一副羸弱惨白面容,却抱着沈怜从山上下来,一直进了斗叔家院子,气息都是均匀的。
一进门,斗叔正在给药材翻面,一抬头见到白水岚怀里抱着的女子,他立刻就明白了一切。
“斗叔,麻烦你看看她的脚怎么了?是不是伤到筋骨了!”
“带她进来吧!”
斗叔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去开门。
来到斗叔的药房,白水岚把沈怜放到一张木榻上,便退到一边。
斗叔蹲下身抬起沈怜的脚,缓缓放到地上,然后按住她的脚踝,轻轻按压并转动。
沈怜咬紧牙关强忍着痛苦,额头已经生出豆大的汗珠。
就这样,斗叔转动揉按她的脚踝许久,她愣是没吭一声。
终于,斗叔放下了她的脚,直起身子。
“没大事的,抻筋了,回去躺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斗叔说完,就要出去继续翻药材。白水岚突然拦在他前面,说:“斗叔,你给抓点药吧!她们是外地来的,不打算常住,吃点药早些养好,好回家去!”
听白水岚这么说,斗叔这才去药柜里取药。
哪知沈怜突然插嘴道:“不着急的,斗叔,我不急着回家!”
听到沈怜又这样说,斗叔一时疑惑,转过身看向白水岚,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抓点吧!吃药好的快!”
斗叔这才继续取药。
待斗叔把药包好,递给白水岚,沈怜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百元大钞。
“斗叔,谢谢你了,这是医药费!”
她举着钱说。
哪知白水岚和斗叔看着那两张百元大钞,一点都无动于衷,不只没有要去接的意思,看他们的眼神,似乎还有一种嫌弃的感觉。
“你收起来吧!这东西在古水村根本没有用处!药费让水岚有时间捕两条蛇来抵吧!”
白水岚点点头,答谢斗叔后抱着沈怜带着药便离开了。
路上,沈怜问白水岚为啥斗叔不要钱,白水岚说斗叔一心钻研医术,一辈子没出过山,他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平时给人看看病,别人会用自家鸡蛋粮食啥的进行交换,而我则每隔几个月就把他攒的药材带出去卖掉,再给他买回一些衣服香皂,山里种不出的稀缺药材等等。
这样的生活已经维持了好多年!
沈乱回想那句一辈子没出过山,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白水岚抱着她已经来到了周大姐家门口。
此时,郑南捷和梁竟正焦灼地坐在月台上。看到沈怜身影二人第一时间奔到门口迎接。
“沈怜你回来啦!你去哪了?我们后来返回去找半天也没找见你!”
梁竟急切地说。
但见到沈怜在白水岚怀里时二人双双沉了脸。
“她怎么了这是?你就是这样照顾别人的?亏你还被别人一口一个水岚哥地喊着……”
郑南捷没给白水岚留面子,上来就是一顿责备。
白水岚没有恼,反而听得目中带笑。
“是我的错……”
不等他说完,沈怜打断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跟水岚哥没有关系!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你不觉得你刚刚的话有问题吗?”
沈怜也没给郑南捷留面子,夹带上上午两人的不愉快,她继续说:“再说了,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这时,梁竟怕两人之间的矛盾升级,赶忙挡在中间劝说:“别这样,别吵,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
此时周大姐闻声也从屋里出来了问怎么了。
郑南捷心里虽有怒气,但为了和气不得不做出让步:“没事的,周大姐,沈怜好像摔着哪了,我来接一下。”
说着他赶紧去掀门帘,并对白水岚说:“快进来吧!进屋说,站着多累!”
沈怜不得不跟着露出笑脸:“是啊!水岚哥,进屋歇会!这一路上多亏了你……”
周大姐看着他们说笑着进了屋,这才打消了心里的疑虑,接着抡起筐去外面摘菜去了。
白水岚把沈怜放到沙发上,交代一番,叹口气把药拿走说怕他们不会煎药,这药他来煎比较靠谱,等药煎好他会趁热送来。
郑南捷不满他叹那一口气,说:“不用这么麻烦,药煎好了他就会去拿的!”
哪知白水岚却没有搭理他转身走出屋外,留下一句:“你们先和好再说吧!”
这句直接给郑南捷整无语了,他生气地坐在沙发另一边。
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梁竟试图用嘘寒问暖的方式缓和自己和沈怜的关系,哪知一连问了几次:“你喝水吗?”
“你饿吗?”
“你想吃零食吗?”
……
沈怜都不为所动,还让他闭嘴一边待着去。
此时,屋里充斥着火药味,梁竟继续待着只觉得难受,没办法,他找了个借口帮周大姐去了。
赵辉见情况不妙,出去直奔村南方向找严芳去了。
屋里暂时只剩下沈怜和郑南捷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