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长久的对视后,安时先低下头,转移视线。
安燃沉默地看向他,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正可怕地成型,“爸,你指的是那些我怎么查也查不到的事情吗?”
安时叹道:“情况复杂,我不想你卷进去——”当然也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我希望那些事离你远远的,希望你的生活轻松,幸福,快乐。”
高架桥上的风景飞速后移,绿化带上的月季渐次绽放,鲜妍多姿,恰到好处点缀灰色的天幕。
“你觉得我现在的生活轻松,幸福,快乐吗?”安燃沉声反问,胸口的气上不来也下不去。眼前黄的,红的,粉的……大杂烩的颜色,就像浓缩在记忆里每天被放在客厅、书房的花,伴随清晨的早安,临睡前的晚安,让她烦躁地闭眼。
听女儿如此质问,他再次叹息:“等你以后有了孩子,成了父母,就明白我们的苦心了。”后面的十几分钟,不管安燃如何催促质问,甚至软磨硬泡,他依旧坚持回家后再告诉她。
等门轻声开了,露出白露温柔的笑脸:“燃燃回来啦。”
她的疲惫显而易见,忽然与前世视频里的最后面影重合。安燃一愣,鼻子蓦地酸了,一路积攒的烦躁与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心里的五味杂陈,说不清又道不明,像层薄薄的细汗沾上灰蒙在浑身上下各个角落,它们无法分离,这使得她全身粘腻又难受。“嗯。妈,你感觉怎么样?”
“我没什么,”白露摇摇头,“主要是你,没跟你爸爸生气吧?”说着看一眼安时。安时朝她轻轻点头,又小幅度摇头,“燃燃很担心你。”
安燃严肃道:“妈。你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健康骗我。”
白露有些动容,眼神泛着慈爱而细碎的光芒,“抱歉,可不这样的话,你恐怕不会这么快回来。”
空气弥漫着安静的气息,沉默将安燃拉回这个残缺的现实,她说得没错,如果不是这样,自己早已坐上京市的航班。
她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拼了命去找一个近在咫尺的所谓真相,而掩藏人是自己的父母,目的呢,自然是为她好!
“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了吗?”
白露察觉到安燃的情绪,叹口气,从事故的开头说起:“林一树,他有个同母的弟弟得了白血病,做了两次骨髓移植都因为排异反应失败。可能有血缘关系的人骨髓排异反应概率小,他们就找到了他。在三月份学校体检时偷偷做了配型。”
安燃冷白的一张脸血色尽褪,颤抖道:“配型成功,然后一树消失了,是吧……怪不得他那么瘦……”
她想过最悲观消极绝望的可能是一树被绑架,被拐卖,没想到赤裸裸的现实还要更加恐怖——抛弃他的人明晃晃再次抛弃了他。
他当时得多难过啊,要承受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
安燃很少和一树提起他的亲生父母,仅有的几次,他反而释怀地安慰她:“小时候也想过他们会来找我,把我带回家,不过长大后就想开了,我不怪他们,真的,我这样的人,养着也是负担。”
想到这,她泪流个不停,胸口剧烈起伏,愤怒喊道:“为什么要瞒我,他会死的!”
她这模样,白露很是心疼,也有点愧疚,想安慰,安时却先开口:“不是我想瞒你,而是我不得不瞒你。你看看你当时什么样子,每天浑浑噩噩,魂不守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自甘堕落,自毁前程。再说,告诉你又怎样,你又救不了他,就算万一、侥幸你能救他,我也不可能再同意你们在一起。”
白露不赞成丈夫直白的态度,她想用更温和的方式,可现在也只能直白地点头,“这也是我的意思。”
安燃完全听不进去,眼泪肆意横流,“他不好了,我怎么会好?”她控诉着,“你们当初明明答应我找一树的,为什么又要骗我,瞒着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那你们告诉我呀!”她忽然想到什么,“他的亲生母亲是谁?”
白露微微叹息,“赵氏银行董事长的夫人。”
“赵氏银行?”安燃恍惚一瞬,晶莹剔透的泪珠静止地挂在脸上,好似珍珠,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能让一树悄无声息地消失,原来手眼通天。
安时道:“燃燃,你救不了他,我也救不了,谁都救不了。”
安燃垂下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后仰起头,语气固执:“肯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我不相信他们真的能无法无天。”
她气愤父母隐瞒,痛恨那位赵太太无情,可更恨自己无能,蹉跎了好几年时光,几年前手里没有筹码,几年后依然如此。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抚平心脏的阵痛,如今一切明了,至少要比之前茫然的未知好一点,不是么?“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其实我是不赞同的,毕竟时间久了,什么都会变淡,可你妈妈坚持认为林一树的事情不解决,你不会死心——”白露拍了拍安时的手,说道:“你爸爸也希望你解开这个心结,希望你永远幸福。”
安燃此刻却想起另一件事,赵氏银行的董事长,好像是赵克绍的父亲?她的瞳孔陡然增大,一树的骨髓给了他?他们是同母异父兄弟?
周莞尔曾经说过赵克绍生病了,后面很少再提起他……难道她也知道这一切?
“……那个案子,我们会尽力帮你,不要担心,但也不要太任意妄为,你总得顾及林澈……。”父母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个不停,她将话截断:“你们要怎么帮我?”
“你不是在找律师吗?你林叔叔愿意接下这个案子。”
“林叔叔?”
“他帮你打过官司。”
原来是那位林叔叔。安燃脑海里浮现他和善的面容,他很专业,又是熟人,再合适不过。点头道:“谢谢。”这次她会全程参与。忽然又一顿,“你们知道他帮我打过官司?”
安时颔首,“当然。”女儿不想让他们知道,那就当不知道,毕竟她处理得很好,没有吃亏。想到这,他有些感慨,那时候的燃燃,努力、积极,充满活力,哪像现在偶尔亢奋,时常颓废。
大学时期的记忆纷至沓来,安燃并不想重温那段时光,闭上眼轻轻摇头,随后起身打算离开。
“你去哪?”
“吴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