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狂风暴雨过后,京城的天,就一直阴沉沉的,不是雾霭漫天,就是乌云蔽日。
宫里的情况是越来越糟,有的宫里已经有人害起了伤寒,这病一旦传染起来,势必会引起大麻烦。
伤寒是会死人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回想十几年前的那场时疫之灾,前前后后总共死了多少人……几乎难以计算。
当年的惨状,绝不能在今日重来。太医院严正以待,他们把各宫各处的患者都集中在一起,以免他们再传染给其他人。
可惜,事情的发展总是超出所有的预料。不幸的消息很快就来了。昨晚储秀宫里死了两个小宫女,都是伤寒发热致死。
孟夕岚得知此事的时候,那两名宫女的尸体已经被拉出宫外焚烧成灰。
再这样下去,宫里人人都有危险。她的太子,她的儿子又该如何?卫风心狠怨愤,若是他有心为之,借着伤寒之名,除掉自己和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孟夕岚不觉打了个寒噤。
她越发待不下去了,起身欲去太子宫里走一趟。不管怎样,她今天一定要看他安好无恙,还要叮嘱他,小心提防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
孟夕岚上次离开慈宁宫,还是半个月之前。如今再看,宫中的萧败之景,足以让人心寒。
那些精致的木门都被拆得零零碎碎,因为宫中需要炭火和木柴。上好的檀木和黄花梨木如今都在取暖的火堆中化成了灰烬。甚至是出自名匠之手的门额牌匾,也都被砸的砸,劈的劈。那些华丽的帘帐棉纱,都被扯下来变成了可以御寒的衣物。所有的东西都要物尽其用,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得平庸而廉价。
珍珠被蒙尘,宝石被掩埋,金银被堆积于暗处,黯然失色。正如周氏皇族百年的荣耀,从此暗淡下来……
孟夕岚坐在车中,掀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那一双双因为恐惧而浑浊不安的眼睛,饥寒交迫的感觉,最是折磨人。
“娘娘……求求臣妾……”
“娘娘……宫里什么都没了……吃的用的,全都没有了……”
高福利呵斥那些围过来的人,让他们不许靠近娘娘。
“娘娘,您不该离开慈宁宫。眼下,外面的一切都乱了套。”
高福利急出一头的汗水,回头看向身后跟随的侍卫们。
他们都是卫风的手下,可却丝毫不在意娘娘的安危。
他们既不上前保护娘娘,也不阻止那些慌乱的奴才,他们只是冷眼看着,默默跟随。
“这宫里全乱了,娘娘咱们得想办法离开。”高福利压低声音道:“您和太子殿下都要离开这里。”
孟夕岚微微沉吟片刻,才道:“就算能逃得出这皇宫,咱们也逃不出这京城。”
宫内的情景如此,宫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褚静川一手掌控着京城,就是为了要紧紧遏住周氏皇族的咽喉。
周氏皇族,上上下下足有二百余人,可周氏皇族的希望只有一个,太子殿下。
轿辇还未到太子宫门口,孟夕岚就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太子送出宫外。他不能留在宫里,更不能成为褚静川手下的牺牲品。
太子宫的守卫又换了一批,算起间隔的话,正好二十天。
卫风这个人很谨慎,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调换太子宫的人手,是为了保持这里的高度警戒,不让人有机可趁,也不让自己的人有松懈的机会。
再见长生,他已经恢复了原本清俊整洁的模样。
他的眼中重新有了光亮,一闪一闪的,似乎找回了自己的精神。
孟夕岚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长生知道宫里出事了,而且,一切都已经乱了套。
“母后,您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来走动。伤寒之乱,最是麻烦。”长生的语气十分急切。
“母后只是惦记你,所以过来看看。”
孟夕岚抱住他一直没有松手,如此情景,惹得门外负责看守的侍卫们,轻视嗤笑。
在他们的眼里,这太子就是个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也许连皇后娘娘都比他有本事,有骨气。
一个是被高墙圈禁的废物,一个是被将军玩弄的皇后,一堆废物罢了。
他们背过身去,不愿多看,更无心监听。
长生感觉到了母后的异样,他没有说话,只是当她松开自己的时候,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疑问和不安。
孟夕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握着他的手,暗暗用力。
“这宫里不安全,你要出去。”
长生闻言色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出宫?这怎么可能?若是可以出去的话,他们早都找到一线生机了。
“母后……”
孟夕岚望着他道:“办法我来想,你只要记住,时机一到,你要马上离开。你不能落在褚静川的手里,绝对不能。”
长生听到这里,听出了话中的端倪。
她要他走,那她呢?她怎么办?
孟夕岚再一次地提醒他道:“一旦宫里出了异样之事,记住,那就是你逃生的机会。宫外也许会更乱,但只要你混入百姓之中,就尚有一线生机。”
长生瞪大双眼,眸底闪过一抹幽光,他瞬间明白了。母后的意思是要他自己走,而不是一起走。
他连连摇头,示意母后不走,他也不走。
孟夕岚看着他年轻而倔强的脸庞,轻轻子唇间吐出一句话:“你若不走,孟家必亡。”
长生全身一颤,咬牙不语。
孟夕岚捧起他的脸,让他低下头,继而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此生有你,母后已经知足了。”
他是周氏太子,也是孟家的孩子。
孟夕岚终其一生的目标就是保住孟家基业,保住孟家的繁华。
如果周氏皇族没有了,那对她而言还不算输……可若是孟家败了,没了,那就是她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太子身边忠心耿耿的人不少,可孟夕岚只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给了沈丹。小春子是太监,出了宫就会暴露身份,而沈丹不同,到了宫外,她比小春子更有用。
“出宫之后,太子的身边,只能有你了。你会是他唯一的女人。”
同为女人,孟夕岚知道这句话有多大的吸引力。
无可取代的唯一,是多少人心中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美好愿望。
“奴婢该怎么做……”
孟夕岚轻声道:“随机应变。”
沈丹点一点头。
孟夕岚临走之时,长生挡住了她的去路,他不想就这样离开,又或是让她以身犯险。
孟夕岚望着他微微一笑。
在计划开始之后,她便不能再来见他了,一切都要悄悄进行,无声无息。
他一定会比她坚强。
离开太子宫,孟夕岚紧紧咬住下唇,忍住眼底的泪光。
回宫之后,孟夕岚把高福利和竹露叫到跟前,说了自己的计划。
高福利微微挑眉,竹露则是低头不语。
“宫中离大乱只差一步了,卫风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逼疯。所以,他才会做得如此过分。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把我逼疯之前,其他人会先崩溃。伤寒一旦闹起来,人心会变,就算是逼急了的兔子,也会咬人的,更何况是一个个大活人!”
孟夕岚看向高福利道:“你要让宫中的人心更乱,告诉他们他们的死期已到。”
“娘娘,一旦宫中暴乱,您和殿下都会有危险的。”
孟夕岚深吸一口气:“他们第一个要针对的人,是卫风,不是本宫。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想逃出去,想要把太子送出宫,就要趁乱而出,否则,就没机会了。”
竹露心中不安:“娘娘,您到底准备怎么做?”
孟夕岚缓缓伸出两只手指:“我需要两样东西。一个混乱的时机,一具以假乱真的“尸体”。”
只要有一道宫门被冲破,那就是机会。至于另外一样,焦长卿会帮她准备。
次日一早,孟夕岚借故身子不适,让焦长卿过来诊脉。
卫风对此事颇为在意,他也一起过来,想要看看孟夕岚是不是真的有事?
装病一向是后宫女子的专长,孟夕岚病怏怏的神态,倒是毫无破绽。
卫风见状,不禁暗暗有些担心。
他不希望她害了伤寒,她的命还有用。焦长卿心领神会,故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娘的确有些受凉了,但万幸的是,不是伤寒。”
卫风闻言紧蹙的眉心,稍有缓和,只了一句道:“她不能有事,你要竭尽全力!”
焦长卿闻言冷冷看他,淡淡道:“照顾皇后娘娘本就是微臣的本分,就算卫将军不这么说,微臣也就竭尽所能。”
卫风见他语气不善,只是冷笑一声:“是啊,你对周氏王朝一向忠心耿耿。”
孟夕岚见两人话锋不对,忙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焦太医,本宫真的不是伤寒之症吗?”
焦长卿见她故意这么问,便不得不收敛情绪,低头应:“娘娘,凤体无碍,只是不能再受凉了。”话到一半,孟夕岚悄悄深处手指,在被褥上面,小心翼翼地写了一个“火”字。焦长卿看的真切,随即联想到什么似的,便继续道:“娘娘,您这寝宫实在太冷了,这火盆,根本烧得还不够旺,难以取暖啊……”
孟夕岚闻言故意看了卫风一眼:“这都是卫将军的意思,他巴不得让外面凛冽的北风,冻死这宫中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