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无忧的眼前只剩下一片黑。
很快,她就昏昏沉沉,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无忧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全身轻飘飘的,像是一根可以随风轻舞的羽毛。没有疼痛,没有羞辱,没有委屈,她就这么轻盈地飘着,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到脑后。
隐隐约约间,她的耳边响起一阵轻语。
那声音太轻太小,让她听不清楚,只是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
混沌之中,突然来了一双手,粗糙却有力的手,那双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然后将她放入一片温热之中,那感觉像是水……
那双手一直在托着她的身体,让她不会沉下去。跟着,有人为她擦拭身体,还有人为她穿好衣衫。
如此温柔的对待,让她心中的紧张得以舒缓。
看来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没事了。
夜深了,帐中只留下一盏烛台,烛光盈盈,昏黄如豆。
屠都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不醒的无忧,心中没由来地一阵平静。
她已经是他的了,只是还不够彻底……她的心还留在北燕的皇宫之中……
空气中,还萦绕着淡淡的玫瑰香,那是她沐浴时用过的花瓣。不过,她的身上要比花瓣还香。
须臾,帐外有人禀报:“大汗,密报到!”
屠都闻言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才站起身来。
他居然有一丝丝地不舍,不想就这样离开,仿佛他一直在守着她似的。
屠都披上大氅,来到帐外,走到篝火旁边,从信鸽的脚下取下密报。
小小的纸条展开,那上面只有一句话。
“皇后病重,朝廷暂无发兵之计!”
屠都看完之后,不由微微皱眉。他将纸条重新团好,跟着一把扔进火中,烧得干干净净。
皇后病重……难道是因为无忧?
屠都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若是她知道这件事的话,心里会不会好受一点?虽然被抛弃利用了,可还有人肯为她黯然神伤!
可他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等密报之事,本不该让她知道的。而且,她知道了又如何,心里想必会更加惦记着那些人,那些事,所以,还是算了!
望向熊熊燃烧的火光,屠都暗暗下定决心,他不仅要她的人,他还要她的心。
翌日清晨。
无忧悠悠转醒,她全身酸痛,绵软无力。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再看自己的身上,衣衫都穿得好好的。
昨晚的事,她虽然不想记得,但实在忘不掉。
明珠含泪过来伺候,见她靠着枕头,神情黯然,便小声道:“殿下,您是不是觉得饿了?要不要奴婢给您做点吃的?您最爱吃云片糕了,奴婢给您做点……”
她的话还未说完,无忧便微微点头:“嗯,你去吧。”
她的声音微微有点哑。
明珠怔了一怔,原以为她不会搭理自己呢。
“好,奴婢这就去……”
明珠吩咐一旁的侍女,好生照看殿下。
待她转身出去,无忧又对其他人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此时此刻,她还是想要一个人呆一会儿。
侍女们面面相觑,脚下迟疑,却不敢不听。
终于,她的眼前清净了。
无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继而拿出枕下的一枚荷包,静静打量。
那枚荷包上的图案是母后亲手绣上去的。
梅花傲雪,清雅高洁。
无忧低着头,指尖仔细摩挲着上面的针线,心道:母后,怎么办?无忧好想回家……
屠都听闻帐中的无忧醒来,便把手下众将撂在一旁,起身去到大帐。
今天屠都的军队,并未启程赶路,而是继续安营在此。
太木图看着大汗有些急切的背影,浓眉微蹙。
这女人果然是个麻烦!
屠都掀起毛毡帘子,一眼就看见了微微低头,暗自出神的无忧。
睡了一觉之后,她的面容看起来还是很憔悴。
她的眉眼低垂,隐隐约约透着伤心之意。
突然间,屠都的心中升起一种陌生又奇怪的冲动。他突然想走过去,走到她的身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温柔以待。
这样的冲动,让屠都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从来不是喜欢怜香惜玉的人,唯独,偏偏对她,狠不下心来。
屠都俯身走了进来,无忧缓过神来,见他来了,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被子,低了低头道:“大汗!”
昨晚……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可她却更怕他了。
屠都迈步过去,清了清嗓子问道:“身上还难受吗?”
这是他有生以来对女人说过的,最体贴的话了。
昨晚,他把她实在欺负得不轻。
无忧脸颊发烫,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仔细检查过自己的身体,她实在羞于去看……
屠都伸出手来,想要摸一下她的脸,可她却立马躲开了。
她充满戒备地神情,让屠都的心里起了莫名的不快。
他不给她躲闪的机会,仍是一把将她带到身前。
无忧抬头瞪向了他,见他撤下自己的衣服,便慌乱道:“大汗,臣妾身子不舒服,请大汗不要……”
屠都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是看看,你不用害怕。”
她的肩膀露了出去,他垂眸一看,一下子就看见了淤青。
他的手劲儿太大,果然伤到了她。
屠都眸光微沉,只把衣服给她重新穿好。
无忧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屠都用雪白的狐皮毛毡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缓缓开口道:“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这话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纳闷。
他待她已经够好了,还做下什么保证不成?
无忧闻言又是一愣,继而别过脸去,没有回答。
她对他从未期待过什么,好与不好都是她的命。
屠都见她不回答,便凑近她的脸,盯着她道:“你不相信?”
无忧秀眉微蹙,又旋即展开,微微摇头。
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娇羞之色,她慢慢从毛毡之中,伸出双手,细长的胳膊随即搭上屠都的肩膀。
她的姿势有些别扭,有些迟疑,但屠都看得出来,她是想要对自己投怀送抱。
心情,突然在一瞬间变得好了起来。
无忧轻轻抱了一下屠都,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十分轻柔。
屠都凝眉看她,微微点头。
如此最好,她能听话才是最好。
…
二月二十八。
昏迷了整整半个月的孟夕岚终于从怪异的昏睡之中清醒了过来。
孟夕岚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周佑宸。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颊瘦得凹了下去。
他那样急切地看着她,期待着她开口和他说话。
孟夕岚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勉强地弯弯嘴角,冲他露出微笑。
她的笑容有些苦涩,更多地还是无奈。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没想到再睁开眼睛,看见的人是周佑宸。
这一世的孽缘还没有结束……
周佑宸抱住她,心中泛起一种劫后余生般地惊喜和激动。
她终于回来了!
宫女们扶着孟夕岚坐了起来,喂她喝水。
清甜的井水,可到了她的口中,却成了苦涩的味道。
她的嘴里全是苦味,不管用多少青盐漱口都无法冲淡。
焦长卿匆匆赶到之时,已是傍晚时分。
竹露忍着眼泪,让他走了进去。
焦长卿双膝跪地的那一刻,孟夕岚转头过来,看着他道:“师傅,别来无恙啊。”
焦长卿抬头看她,眼中满是困惑:“娘娘,您到底是……”
她的昏睡之症,来得没头没尾,匆匆而来,又草草收场!
他行医二十年,还从未见过这种怪病。
他甚至怀疑,这根本就不是病!
孟夕岚见他眼神有异,便知他心中有所怀疑。
她对着竹露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带着众人退到外间。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要说出实话来。
焦长卿见状,便知娘娘有要紧的事情,便跪着上前一步。
孟夕岚静静道:“本宫的昏睡之症,并非病痛,而是心魔。”
心魔?焦长卿神情一肃。
“本宫晕倒之后,只觉整个人都抽离了身体,空荡荡地漂浮起来。那感觉就像是将死之人,在人间的最后感觉。本宫希望自己真的死掉,所以,在那似梦非梦的虚无里,本宫亲手扼杀了自己,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她的语气低沉,让人听得心头泛起寒意来。
焦长卿不安地看向她,却见她勾唇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本宫疯了?”
焦长卿连连摇头:“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娘娘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不是喜欢故弄玄虚的女人,她似乎有意想要告诉他什么,却又无法说破。
孟夕岚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本宫告诉你,本宫是死过一次的人,你相信吗?很多很多年前,本宫曾经惨死于刑部大牢之中,而如今你看到的,是还魂重来的本宫。”
焦长卿心头大震,神情微怔,张了张口,不敢接话。
他的确被吓到了,可是他更多地还是不解。娘娘从未有过假死之状,她一直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孟夕岚见他惊恐不安的表情,又是一笑:“子曰:人不语怪力乱神!本宫无心装神弄鬼,只是想让你知道,本宫并非你心中所想的那般聪明善良。”
这么多年的浮浮沉沉,早已让她的城府深不可测,她的野心藏而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