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佑宸此生最信任的人,就是孟夕岚。
“孩子是无辜的。”孟夕岚语气微沉道:“不管皇上如何厌恶二皇子的生母,都不要厌恶二皇子才是。”
周佑宸皱眉闭眼,重重点头。“朕不会的。”
他深知被人厌恶,被人嫌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不会让他的孩子,遭遇和他一样的境遇。他会待他好,也会让他平安长大。
天黑了,忽地又是一阵寒风起,廊下的宫灯随风摇曳,灯光忽明忽暗。
竹露裹紧身上的披风,转头看向窗户。
她看见了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不禁嘴角轻抿,露出微笑。
皇上和娘娘感情和睦,她便安心。
此时此刻,储秀宫内,佟瑶仍是穿着那身华丽的宫装,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
她攥紧地手里全是汗,滑腻腻的。
宫女过来劝她吃饭,可主子仍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主子,鸡汤都热了三遍了,您好歹吃一点儿。”
佟瑶连连摇头,挥手示意她走开。
她低头开始咬指甲,眼神闪烁且不安。她哪有什么胃口吃饭?弄不好,今儿的晚饭就是她此生的最后一顿饭了。
正当她焦灼惶恐之际,宫外来了太监宣旨。
“佟婕妤上前接旨!”
佟瑶吓得全身发抖,颤颤巍巍地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佟氏无德,伤及皇子,触犯宫规。从今日起,降为官女子,迁居舒喜阁。”
佟瑶听罢,耳中轰隆作响。
她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皇上没有召见她,只是用一纸圣旨打发了她。
“臣妾谢主隆恩!”佟瑶要紧牙关,低头谢恩。
那负责宣读圣旨的太监,乃是孟夕岚的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神情颓败的佟瑶,轻声说道:“佟小主,皇后娘娘可是为您说了不少好话呢。小主的这条命,全靠了皇后娘娘才能保住。皇上已经说了,和小主此生不复相见。若不是因为小主是二皇子的生母,必定严惩不贷!”
皇上可是动了杀心的,
佟瑶面如死灰,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她身后的宫女,更是一个个脸色惨白。
主子完了,那她们往后自然也没好日子过了。
待那小太监走后,宫女之中,竟然有人哭了起来。
“娘娘……不,小主,您说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一个哭,其他人也跟着哭。
“小主,往后咱们要怎么活?皇上不见小主,小主此生争宠无望不说,还有二皇子……”
一时间,储秀宫哭声一片,唯有佟瑶瞪着眼睛坐在原地,想哭也哭不出来。
事到如今,哭有什么用?她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内务府很快就派人来了,他们亲自看着她们收拾行李。除了贴身的衣物之外,其余的东西,一概都不许带走。
佟瑶颜面扫地,离开储秀宫,一时间被宫中众人当成笑柄来取笑。
大家都在笑她蠢,明明是皇子的生母,结果却落得这般下场。
母凭子贵,就算二皇子再不济,他也是皇子。若是聪明人,只靠着这一个孩子,也能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
正当所有人都在背地里耻笑佟瑶的时候,邬雪儿却是没这个心情。
她生怕下一个倒霉的人就是自己。
孟夕岚会怎么对付她呢?
然而,邬雪儿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皇上只是下旨降了佟瑶的位份,宫中的其他人,一概无事。
孟夕岚对邬雪儿手下留情,并非出自仁慈,只是为了惩罚她。
她明明知道一切,却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越是没有反应,邬雪儿的心里就会越害怕越不安。她要在邬雪儿的头顶上悬一把剑,让她时时刻刻不敢松懈。因为她稍有不慎,那把剑就会掉落下来,轻而易举地了断她的一切。
欲说不说,欲罚不罚,才是最折磨人的。
时近隆冬,转眼又是一年春节时。
孩子们一向是最喜欢过节的,因为又长了一岁。
大年三十当晚,孟夕岚抱着长生,哄他入睡。不过片刻,便觉手腕酸痛。
“臣妾真的老了……”她似叹非叹道。
周佑宸歪在榻上看书,见她乏累便道:“是你太过娇惯他了。长生已经四岁了,不该总是腻在你的怀里。”
孟夕岚看着儿子的睡颜,舍不得放手道:“正是因为长生还小,臣妾才能这样抱着他,等他大了,臣妾就算想抱,他也不肯了。”
说起这话,她的语气略带几分惆怅。
孟夕岚用脸颊贴着儿子的小脸,轻轻磨蹭。
时间总是很快,她还能记得长生小时候,身上带着的奶香味儿,那股淡淡的香味儿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
如今,长生长大了,那种温暖的味道也闻不见了。
过了子时,窗外的烟火明媚闪烁,隐约还能听见阵阵爆竹声响。
孟夕岚抱着长生,微微闭了闭眼睛,心中默默许下了新一年的愿望。
她只求她心中所爱之人,身体健康,平安无忧。
……
春去春来,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时间,就像是细细的沙子从指缝间匆匆溜走,让人想抓都抓不住。
贞安十八年,十四岁的太子跟着父皇周佑宸南征,成功收复了被蛮夷霸占十年之地的失地十三岭。
蛮夷大败,普天同庆。太子为皇室争荣,在朝中更得人心。
不过,这一站虽然赢了,但朝中军队也是元气大伤。周佑宸也是负了伤,肩膀被利箭穿透,伤及了经脉。
得知皇帝班师回朝,孟夕岚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十年的光景,孟夕岚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人。太子终究没有让她失望,他聪明勤奋,能文能武,让她安心,也让孟家安心。
为了替他们父子俩祈求平安,孟夕岚特意来到宫外的大相国寺,烧香还愿。
和她同行的,还有无忧和宋青儿。
去年,宋青儿为皇上又添了一位文安公主,乳名妹儿。而宋青儿也成为了继佟瑶之后,唯一生育皇嗣的后宫妃嫔。
这孩子来得预料之外,但因为是女儿,所以让人安心。
宋青儿是个聪明人,知道这前朝后宫,不管哪里都在皇后娘娘的掌握之中,她不会笨到自寻短路。
她不求皇嗣傍身,只求能平平安安,不要落得像前皇后那般凄惨的下场!
孟夕岚知她是个心思通透的人,等她生下妹儿之后,便对她说了实话。“本宫对你还不是那么放心,只是公主实在可爱,看来这孩子本宫留对了。”
宋青儿闻此心中一惊,便知自己必须要表态才行。
她发下誓言,此生只要公主一个,再无他想,再无他念。
孟夕岚心慈手软的理由,并非完全是因为妹儿,也是因为长生即将成年,地位稳固。她无需再下狠手……
妹儿周岁过后,这还是第一次随母妃出宫。
宋青儿把她照顾得十分仔细,生怕她冷着热着。
来到大相国寺,住持方丈带领一众僧人,恭候而立。
孟夕岚携着无忧去到大雄宝殿,为国祈福,为亲祈福。
十七岁的无忧,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其容貌之美,被宫外的人津津乐道。更有甚者,拿她的美貌拟诗作画,以至于,在京城一带的文人圈里,竟成为了一桩美谈。
十年之前,她还是废太子之女,人人避讳不及,十年之后,她成为了京城第一美,人人趋之若鹜。
大家都在猜测,皇后娘娘到底会把她许配给谁?
无忧跪在母后的身后侧,双手合十,诚心叩拜。
她希望弟弟早点回来,他还是第一次离宫这么长时间。
孟夕岚闭着眼睛,在佛前跪拜许久,方才缓缓起身。
她的膝盖有些不好,站起来的时候,略显吃力。
无忧适时上前,扶住她道:“母后小心。”
她摸到了孟夕岚的手腕,只有细细的骨头,很是单薄。
孟夕岚含笑看她:“无妨,我还没老到那种地步呢。”
两世为人,孟夕岚还是第一次体会人近中年的感觉。
她已经四十岁了……每天每天,她都感谢上苍,让她可以重生活到现在,体会前世从未有机会体会过的人生。
每天养尊处优的生活,让她的容貌并未有太大的改变,只是眼角处添了几许细纹。可她知道自己老了,不是容貌上的老,而是心老……
她的心思不如从前那般缜密,偶尔也会有倦怠松懈的时候。
“母后不会老的。”无忧扶着她一路去到禅房休息,轻声说道。
孟夕岚含笑看她:“你把母后当小孩子哄呢?”
无忧笑着摇头:“母后知道无忧的,儿臣是从来不撒谎的。母后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半分改变。”
孟夕岚闻言伸手轻点她的鼻尖:“当着佛祖的面,说话还不老实……”
无忧垂眸不语,只是甜甜微笑。她不是故意哄她高兴,而是实话实说。
她在孟夕岚的面前,从未撒过谎,因为她答应过她的。
十四岁那年,她无意间听说了自己的身世,震惊之余,她只觉心痛。原来,这些年来,最疼最爱她的人,也是当年伤害过她父母的人。
无忧的心里很矛盾,也很痛苦。她故意躲着孟夕岚,生怕又会听见什么不好的事情。
谁知,孟夕岚知道她了解一切之后,只带她去了母亲的墓前,和她说了很多话。
“无忧,你的母亲是本宫此生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本宫从未想过害她,更不可能去害她!只是,人生在世,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可以自己选择的。你母亲从进宫的那一天开始,便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本宫那时自身难保,所以帮不了她……无忧,你的父亲是不是被你父皇所害,他是自己害了自己。”
“无忧,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恨你父皇。只是我希望时间不要太长……因为恨一个人是很辛苦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