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岚抬眸去看周佑宸的眼睛,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就在刚刚那一刻,他的眼睛……不,应该说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幽幽深深,完全不似从前那般清澈透底,仿佛隐藏了许多她尚不可知的心事。
孟夕岚的眉头微蹙,又旋即展开,微微笑道:“陪护太后守夜,最是辛苦。而且,不能说话不能出声,很无趣的。今儿是你的生辰,你何必去受那份罪,不如在东四所好好休息。”
周佑宸不是那种轻易知难而退的人,一脸认真道:“你都能熬得住,我又有什么熬不住的。你别总把我当成是小孩子看待……”
孟夕岚闻言又是一声轻笑:“是啊,你是长大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出宫开府了。”
按理,年满十六岁的皇子,便可出宫开府。周佑宸被封王爷是早晚的事,只是被封亲王的可能性不大,除非苏皇后肯帮忙……
她不过才想起这事,思绪就一下子飘远了。
周佑宸却是眉心一拧:“我不要去宫外住。”
孟夕岚收回心思,道:“这件事不用着急,时候到了再办。”
周佑宸追问道:“就算到了时候我也不去,除非你和我一起去宫外住。”
孟夕岚闻言微微一怔,身旁的小圆子突地轻笑出声,又忙低下了头。
周佑宸听到他的笑声,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小圆子忙摇摇头:“没什么,是奴才自己唐突了。”
“你觉得我的话很好笑吗?”周佑宸的语气有些不悦。
小圆子深觉不好,连忙跪下来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孟夕岚轻轻晃动了一下他的手,道:“他只是无意的,犯不着你这样生气。”
她很清楚小圆子为什么笑,都是因为周佑宸刚刚那句话,说得太过可笑了。皇子成年之后,搬出宫外,府中的女人只应有妻房和奴婢,怎么会有她呢?
周佑宸听了她的话,微微点头,却不忘又瞪了小圆子一眼。
“你若是不嫌守夜辛苦,那就和我一起去吧。正好借此机会,在太后娘娘的跟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孝心。”孟夕岚不再用力气挣脱他的手,反而语气温和道:“不过,咱们可不能这样手拉手一起走出东四所……正如你刚才所说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周佑宸慢慢松开了手,和她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太后吃了药之后,通常会睡上几个时辰。偶尔中途咳嗽几声,宫女们都要立刻送上温度适中的汤药给她平顺喉咙。
这些琐事,原本都用不着孟夕岚亲力亲为,只是太后有时睡得糊里糊涂,有些神志不清楚,常常会轻唤长公主的名字,语气急促,神情痛苦。
每到这时,孟夕岚就需要及时出现,以免太后心情激动,咳嗽不止。
今儿太后又是半夜睡醒,哭喊着长公主的闺名,孟夕岚缓缓走过去,握住她乱抓乱挥的手,轻声安抚:“母后别怕,我在这里。”
太后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点点笑容,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周佑宸守在外殿,听见太后梦魇的声音,不觉一惊。
那声音听起来苍老又悲凉,让人听着很不舒服。可孟夕岚最近一直都在这里,岂不是天天都要听见……太后娘娘这般呼唤别人的名字。
待孟夕岚走出来,周佑宸刚要开口,就见她对自己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孟夕岚抬眸看了看外面,随即走过去让竹露帮自己系好披风,想着带周佑宸透透气。
朦胧的月色在院中撒下一片银白,越发显得有些冷清了。
“你真的不介意吗?”周佑宸站她的身后问道。
“一直被别人当作是另外一个人。”
从前他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来知道了,他方才后知后觉,为何孟夕岚在宫里总是小心翼翼,就算得宠得势,也从未随心所欲地做过自己喜欢做的事。
孟夕岚闻言笑了笑,“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小心隔墙有耳。”
长公主的事,也算是宫里的一桩忌讳,能不提便不提。
她说这话的时候,双眸清明冷澈,不见丝毫彷徨悲伤之意。
周佑宸默默放了心,紧了紧肩上的披风,道:“夜里冷了,回去吧。”
孟夕岚闻言惊喜抬眸,看着他道:“你觉得冷吗?”
周佑宸不解看她:“不是吗?”
她一向比他还要畏寒的。
孟夕岚欣慰一笑:“是,是很冷。”
原来,让一个从来都不知道冷的周佑宸,感受到些许凉意,是一件这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焦大人说得没错,他的身体果然有了不小的起色。
三日后,周世礼暗中指使一名吏部小官,上折子弹劾太子。朝中一直有弹劾太子的奏折在,所以这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而且,弹劾他的人,只是一个吏部小官,在朝中无根无基,更没有支持任何一位皇子,立场干净。
不过,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小人物,当他弹劾太子的奏折出现在周世显的面前的时候,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首先,他的奏折,居然没有被奏事处的那些保皇派给暗暗扣下,而是一路呈送上来。还有就是,他弹劾太子的理由,并非是那些文臣喜用的酸腐理由,而是指责太子,私自开采铜矿铸钱。
这可是个天大的罪名,可以轻易而举地毁掉一个人。
周世显龙颜大怒,只把奏折摔在周佑平的脸上,“太子,你给朕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佑平当场神情剧变,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一个劲儿地为自己含冤。但实际上,他和在场的周世礼,心里完全明白,这件事是真的。
最近几年,朝廷的赋税越来越少,加之,又连遭了两年的旱灾,老百姓也拿不出太多的粮食和钱财。所以,周世礼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私开铜矿,仿制朝廷的铜钱,然后利用这些钱去收买人心,招兵买马,为自己办事。
周佑平素来行事大胆,毫无戒心地听从了周世礼的建议。只是如今,东窗事发,周佑平的心里着实慌乱起来,而且,父皇下令彻查此事,他虽然还没有被定罪,但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危险了。
下朝之后,周佑平回到明德宫之后,便被父皇禁足了。待真相查明之前,他不可踏出明德宫半步,否则,便会禁卫军关送天牢。
周佑平被禁足之后,第一个来探望他的人,自然是周世礼。
周佑平怒不可遏,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过万无一失的!”
周世礼看着他气得通红的眼睛,不禁蹙眉道:“太子爷慌什么?那弹劾你的人,不过是个小角色,就算真知道什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我在宫外,自然会帮你料理她!”
周佑平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又急又慌道:“你说得倒是轻巧!父皇已经开始彻查此事,万一让他查出来什么,我该怎么办?”
周世礼目光一沉,故意望着他道:“太子爷这么说,就是不相信我的办事能力了?”
周佑平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堂叔,你现在还有心情和我开玩笑吗?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才会去弄那么个破铜矿!”
周世礼忍耐住自己心中的痛快,故作深沉地摇头道:“太子爷这话实在太让我寒心了。”
周佑平深陷困局,眼下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便只有周世礼了。
“堂叔,你一定要救我,宫外的那些事,绝对不能让父皇知道……”
周世礼点一点头,只回给他四个字:“殿下放心。”
慈宁宫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好在,太后一直卧床睡着,孟夕岚便让身边的宫女,小心说话,不要惹娘娘心里不痛快。
周世礼的行动,要比孟夕岚想得要快,他果然手腕够狠,没有让她失望。
太子的事,闹得宫中人心惶惶,似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次的事情的严重性和以往不同。
周世礼打着太子的名号,在宫外做了多少事,只有他自己知道。随随便便抖落出几件事都足以让太子彻底玩完……不过,他不是冲动的人,总要为自己想想后路,免得太子一倒,下一个遭殃的人就是自己。
毕竟,表面上他一直都是保皇派,无条件的支持太子。
周世礼故意寻了个机会找孟夕岚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谁知,才刚一见面,孟夕岚就主动走过去,抱住了他,哽咽道:“你怎么这么毛躁,居然下手这么重,也不怕牵连自己!”
周世礼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暖暖的,有些感动,忙安抚她道:“你别哭啊。我已经做好计划了,不会牵连到我自己的。”
孟夕岚仍是流着泪,抬起头来,望着他问道:“真的吗?”
周世礼根本猜不到她的真实想法,她哪里是真心在乎他的死活,而是想要知道他的全盘计划,从而暗暗下手,让他跟着太子一起一败涂地!
周世礼怀抱着怀中的佳人,轻声说道:“我的计划万无一失。我今儿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的,让你在宫里替我照应着些。”
孟夕岚闻言眼中的眸光微闪,轻轻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