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礼微微一怔,长眉微挑,对孟夕岚突如其来的热情,心生点点疑惑。可见她低眉垂目一副温煦柔和的模样,倒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细细算来,孟夕岚进宫已有一年之久,可两人相见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说来不过几面之缘,连话都不曾多说过几句。他倒是希望可以多见一见她,可惜,每每他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佳人总是不在。
说实话,周世礼对孟夕岚一直很在意,她是孟家之后,又是太后娘娘的心尖肉,行事特立独行,自有一番门道。
她先是得罪了安宁郡主,之后又不惜性命辅助周佑麟,再后又把心思和精力放在了九皇子的身上。如此兜兜转转,她看似做得都是些费力不讨好的笨功夫,可周世礼知道,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她对谁用心思,谁就在宫里头得势而起,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孟夕岚怀着一腔心事,坐在周世礼的面前,她知道他在看她……芒刺在身,可她的脸上仍是一片平静。
前世,周世礼曾经不止一次地向她提起,他初见她时,心里就已经对她起了情愫,说是一见钟情也不为过。
那会儿,她听了这话,总是含笑害羞,说他是故意哄她的。而周世礼却总是举手起誓,发誓说自己绝无虚言,否则,天打雷劈。
孟夕岚垂眸静想,想着此时此刻的周世礼,心里可能仍然对自己存有这种念想,不禁心情复杂,既觉得厌恶,又觉得兴奋。
周世礼见对面的佳人,久久不语,便故意轻轻嗓子道:“京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炎夏了。”
“盛夏虽然辛苦,但也有生机盎然之美。”孟夕岚收起心思,开始专注地和他寒暄起了天气。
周世礼本就不是一个无趣的人,他很会讨人的喜欢,不管是男是女,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和那个人拉近距离。
品茶赏花,诗词歌赋,市井趣闻,不管说起什么,他总能信手捏来,侃侃而谈的说上一段。
听着那些似曾相识的话语,孟夕岚的脸上露出丝丝笑意,看着像是被周世礼的博学和多才所打动,实则是在心底默默嘲讽他那盲目的自信。
若是心思单纯的女子,这会儿,必定会被他的风趣和多才多艺所打动,而在孟夕岚看来,不管从他的嘴里说出怎样动听优美的话语,都隐藏不住他内心散发出来恶毒和冷漠。
他看着什么都明白,其实事事一知半解,不予深究。
须臾,竹露携着两个小宫女送来了冰镇酸梅汤和几样点心。
孟夕岚给竹露递了一个眼色,竹露只把东西一一摆上,随即又匆匆带着宫女们亭子外的阴凉处,垂眸静候。
孟夕岚亲自为周世礼倒了一碗酸梅汤,然后直接用手指从冰盒里拿出一颗冰块放入他的汤碗之内,白嫩的指尖,晶莹的冰块,冰块滑入汤汁之时,周世礼的心脏也随之一动。
“冰块要放两颗,味道才更好。”孟夕岚又拿起一颗冰,轻轻放入。
周世礼微微抬眸,视线沿着她的指尖,一路蜿蜒而上,最后落在她沉静的脸,心里突然痒痒的,热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急于破茧而出。那花儿一般的面庞,墨玉般的眼睛,樱桃般的小嘴,让他的心间更加燃了起来,仿佛他喝的并不是酸甜可口的酸梅汤,而是甘醇浓厚的烈酒,让人的脑筋变得不清不楚,有点混沌。
匆忙间,他迅速别开了目光,生怕自己的眼神会暴露出自己的心思,万一被她察觉,岂不太冒失了。
孟夕岚慢慢品着酸梅汤,隐约察觉到他那些细小的慌乱,抬眸含笑道:“这酸梅汤乃是我的侍女所制,用的是家里的老办法,郡王可还觉得可口?”
周世礼忙笑了笑:“很是可口。”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孟夕岚轻启的唇瓣之上,顿觉一阵口干,连忙把碗里的酸梅汤喝个干净。
孟夕岚见状,有意替他再倒一碗,周世礼却是伸手虚掩了一下自己的碗口:“怎敢劳烦殿下,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话间,他用另外一只手接过孟夕岚手里的茶壶,指尖轻触她的皮肤,惹得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孟夕岚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她还是讨厌他碰到她,那感觉就像是被针刺一样地锋利,疼痛。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控住自己的情绪,故作娇羞地收回了手。
周世礼看在眼里,痒在心上。
两人相对而坐,相谈甚欢,几步之外的竹露听见自家主子的笑声,不觉心生诧异。
奇怪……主子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又过了一阵,孟夕岚缓缓起身,准备告辞。
周世礼心里一阵不舍,连忙起身道:“不如让我送公主回宫吧。”
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有点莽撞了。好在,孟夕岚似乎并不介意,只含笑点头道:“那就劳烦郡王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孟夕岚看着脚下的石子小路,心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有点可耻的念头。
思量间,孟夕岚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向前倾,开口轻呼了一声。
周世礼本来就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脚下失衡,立刻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长臂一伸,正好揽住她的腰。
这样的举动,惹得身后的竹露微微一惊,正欲上前,却见高福利暗暗使了个眼色,不觉迟疑了一下。
主子刚刚是故意的,高福利看得清清楚楚。
孟夕岚心里紧紧揪成了一团,身体却软得像棉花似的,依偎着周世礼的身体,故意静止片刻,方才匆忙站好:“抱歉,我刚刚脚下一滑。”
她还是生平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虽然太过刻意,却很有用处。男女之间,又是最简单的勾引,反而最有最有效果。
周世礼双手扶着她站好,鼻尖轻轻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檀香味,不禁又一阵心猿意马。
“殿下小心。”
孟夕岚缓缓站好,抚了抚自己的裙面,冲着他微笑道谢。
周世礼们抿着唇看她的脸,一双眼睛黑得发亮,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孟夕岚装作未见,转身唤来了竹露,一路扶着她的手回了慈宁宫。
待她走远之后,周世礼一个人恍惚了好一阵,方才转身离开。
回到房间之后,孟夕岚一路微笑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转身吩咐道:“竹露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竹露微怔,跟着连忙出去准备。
新鲜的温泉水,温度适中,孟夕岚把自己整个人都闷进水里,恨不能把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洗得干干净净的。
竹露竹青站在旁边,暗暗担心,等了片刻,才见她破水而出,深深喘息。
沐浴过后,竹露拿过手巾给她绞头发,见她脸色不善,便关切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孟夕岚望着镜中的自己,淡淡道:“竹露,你觉得周郡王此人如何?”
竹露手上一顿,跟着低了低头:“郡王殿下仪表堂堂,看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人。”
孟夕岚闻言微笑:“长得好看,并不代表他的人品也是一样好。”
竹露红了脸道:“奴婢当然不知道郡王的为人如何?奴婢只是觉得容貌端正的人,心地也许会好些……”
后半句话,她故意隐去没说。
她在宫中陪伴主子也有些日子,见过不少人,连九五之尊的皇上都见着了。可是,她明明见过那么多人,可她心里最在意的,却只有焦大人一位。
孟夕岚静默一下,才道:“如果真如你所想的这般,那该多好。想来,夕月的容貌那样明艳娇美,按理,她的心地也该如此。”
说起来,孟夕月和周世礼都是一类人,看似诱人无害,实则毒入心肺。
竹露见她提起烦心事,忙道:“夕月的事,主子就甭操心了。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她自己的错。主子,奴婢给您按按头吧,给您解解乏。”
孟夕岚闭上眼睛,点头:“也好,我正好有点头疼呢。”
竹露给她拢好头发,不轻不重地给她按揉着肩膀和后脑勺,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主子,如今宫中一切平安,您也没什么好操心了,索性趁着娘娘们都不在,暂时搬回府住上几日吧。”
太后不在,公主也不在,主子整天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宫殿,看着是挺清闲的,可也挺无趣的。回了孟府,到底有家人可以陪在身边说说话。
孟夕岚摇头道:“我近来回去太多次了,回头等太后娘娘知道她会多心的。而且,我还有事情要做,如今正是好时候。”
竹露压低声音道:“主子,郡主的事儿,在府上也能办的。”
孟夕岚见她还替自己惦记着,不由笑了笑:“郡主那边急不得,咱们只管静观其变吧。我要办的不是她,而是别人。”
太子最近风生水起,这让周世礼也一起跟着水涨船高了。
孟夕月已经跌进了别人给她挖好的坑里,往后怎么往上爬,全凭她自己的本事。
孟夕岚对她心底仍有最后一丝仁慈,她已经拿走了她腹中的孩子的病,一命偿一命。现在的孟夕月已经不再欠她什么了,可她还欠孟家的……
既然当年的帮凶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么,身为始作俑者的周世礼,她如何还能看着他,安然无恙地游走在这人世间!
报复他,绝非易事,然而,再难也要做。
周世礼不是一个会轻易犯错的人,所以,她只能用自己来做诱饵了。正如前世,他用伪装的真心来欺骗她一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他才会知道什么是痛,痛彻心扉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