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子亲自给王爷倒酒,青绿色的梅子酒,清澈见底,香气甜美。
周佑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嘴里细细地品着那股甜味,眼角的余光始终望着一个人,那便是孟夕岚。
他们分作两边,远远相隔,好像中间隔着天南地北似的。宫人侍立,妃嫔说笑,殿内一片其乐融融,唯有她眉眼之间,略显寂寥。
虽然,她也在笑,可那笑容却抵不到眼底心头。面前琉璃案上的酒杯,再次被人斟满。她微微皱眉,喝下杯中的酒,脸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像是枝头盛开的海棠花,粉艳动人。
周佑麟故意把自己的九酿春让给了她,而她的青梅酒换了过来,一切都进行地很隐秘,带着一点点私心。
她总是远着他,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不许他靠近半寸……
他望着她,久久收不回自己的目光,直到一旁的周佑文轻笑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四哥,您这是何苦呢?”
周佑文侧目看他,举杯饮酒道:“京城多得是美玉似的人儿,您还是再寻良缘吧。”
经过上次的事,周佑文打从心底里对孟夕岚有了几分畏惧。他原本只觉得她不可一世,有些孤傲,实在不讨人喜欢。可现在,他觉得这个女人的心思实在太深了,眼睛也太毒了,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自己的心思和想法全都无处躲藏,未免有些可怕。
周佑麟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让小东子继续给自己倒酒。
说来这青梅酒本是极淡极淡的,凭他的酒量是喝不醉的。可今儿是个例外,许是酒不自醉人自醉,几杯下肚,便有微醺之感。
周佑文吃果喝酒,正在惬意之时,突觉背后一凉,似有异样,不禁四下张望。目光流转之间,忽见周佑宸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甚是犀利。
周佑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骂了一声“该死”!这小子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挑衅吗?孟夕岚明明答应过他的,事过就了,周佑宸不敢知道的。
高福利匆匆回去给主子回话:“主子,王爷用自己的酒和您换了,您现在喝得是九酿春。”
孟夕岚闻言微微一怔,睫毛颤了颤,却并没有抬头去看对面。
她是故意不看的,免得周佑麟有所察觉。孟夕岚端起酒杯,轻轻一闻,遂又静静放下。这酒是不能再碰了,她不知周佑麟又打了什么主意,许是恶意也说不定。
酒过三巡,殿内的舞姬纷纷出场,为皇上和贵妃献艺。
舞姬的腰身窈窕纤细,盈盈一动,自是风情无限。
周世显看得格外入神,目光渐渐弥散,似乎已经被那些妩媚的舞姬勾去了精神。慕容巧则是微垂着眼,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看上一眼,恍惚间,她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照镜梳妆的时候,眼角那几抹格外刺眼的细纹,心中暗生凉意。
她已经三十六岁了。岁月催人老,虽然容颜未有太大的改变,可也给她留下了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痕迹。宫里的美人儿,多如盛夏繁花,待到她年老色衰时,她又该如何争宠自保?
慕容巧轻叹一声,举杯饮酒,目光缓缓落在下首端坐的儿子身上,眼中微微闪亮。
今晚月朗星稀,圆月当空,璀璨夺目。而周佑麟坐在那里,也如同明月那般明朗光亮。虽然,身边的夫君已不可靠,但她还有儿子可以指望,心情不觉舒畅起来。
孟夕岚单手托腮,看着不停旋转的舞姬,眼前仍有眩晕之感。
这九酿春果然名不虚传,当真是酒劲儿十足。此时,周世显再次举杯,为爱妃祝词,众人纷纷举杯附和。
孟夕岚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遂又全数吐出在手帕上,神不知鬼不觉。
她一直在寻找机会中途离席,无奈,周佑宁总是时不时地和找她说话。
寿宴结束时,周世显已经喝醉了,慕容巧自然要扶着他去到自己的寝宫休息,其他的妃嫔也是各回各处。
周佑麟如今已经在宫外有了府邸,理应马上出宫,可他喝得太醉了,周佑文只好吩咐宫人们扶他去东四所:“四哥,您别嫌弃,今儿就在我那儿凑合一宿吧。”
周佑麟一脸不耐烦地甩开宫人的手,突然转身指了指周佑文:“你!混账!”
周佑文被他骂得一怔,脸上神情突变,满脸不悦道:“四哥,好端端的,你干嘛骂我?”
周佑麟冷笑一声:“因为你该骂!”说完,他扶着小东子的肩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他要去追一个人,才一会儿不见她,他就觉得想念。
周佑文见他气不顺,心里也不痛快,甩甩袖子道:“不识好歹。”说完,踢了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跟过去看看,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周佑麟一路走得摇摇晃晃,脚下根本没有重心。
小东子扶着他,很是吃力道:“王爷,咱们还是坐会儿再走吧。”
周佑麟坐在石凳上醒酒,低着头久久不吭声。
小东子蹲下身子一看,只见主子似乎睡着了,心里不由犯了难,正欲唤人过来,只听主子小声喃喃道:“慈宁宫……本王要去慈宁宫……”
“啊?”小东子急得头上冒了汗,这个时辰去慈宁宫,岂不是要扰了太后的清净。
他只当王爷说的是醉话,等了片刻,方才招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人赶紧过来,趁着王爷还没醒来,赶紧把他带回东四所休息。
周佑文先行一步回了东四所,正准备选个宫女侍寝,却见周佑麟被人扶了回来,不由冷笑一声:“得了,你们赶紧扶着王爷休息吧。”
说话间,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身边的宫女,突地起了一个玩笑的心思,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宫女:“你,跟进去服侍王爷,一定要好好地伺候,知道吗?”
他身边的宫女都颇有姿色,长得好看,心里也明白。见主子这么吩咐,不由微微一惊,随即领会话里的深意,含羞点头道:“奴婢遵命。”
小东子睨了那宫女一眼,微微蹙眉:“六爷,还是奴才服侍王爷休息吧。王爷不喜生人沾身……”
周佑文闻言瞪起眼睛来:“狗奴才,你粗手粗脚的,如何伺候王爷?赶紧一边去儿,别瞎耽误功夫。”
他是故意让宫女跟进去的,周佑麟平时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喜女色,却偏爱孟夕岚那丫头,到现在连荤都没开过!周佑文暗暗有些看不起他,一个连女人都没碰过的人,还总装出一副长情的样子,多虚伪!
周佑麟被宫女送进去休息,小东子站在外面,心里很是不安。
六爷这么安排,明摆着是故意的,万一王爷酒醒,非得动怒不可。
周佑文却是一脸得意,端起茶碗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只等着周佑麟醒来,看他还怎么继续装痴情种。
话分两头,孟夕岚回了慈宁宫,立刻让竹露给自己准备醒酒的茶水。
竹露匆匆准备,端上来给她道:“主子喝过了茶,不如趁着这股暖意,早点睡吧。”
孟夕岚“嗯”了一声,“让宫女们送水来吧,我想沐浴。”
沐浴过后,孟夕岚的脑袋更沉了,一头长发还未干透,便直接睡下。
竹露和竹青拿了毛巾过来给她绞头发,很是小心翼翼。
待主子睡熟了,竹露来到窗前,正欲伸手关窗,却听竹青小声道:“姐姐,今晚有点闷热,还是留了一条缝儿吧。”
孟夕岚的口中仍有酒气,闷着不透风,的确不好。
竹露轻轻掩上窗户,留了一条细缝儿。
两人轻手轻脚地去到外间守夜。一晃半个时辰过去了,屋里屋外都没了声响,处处静谧。
须臾,那扇被掩上的窗户,轻轻从外面被打开。
周佑宸站在窗外,往屋里望了望,看见了垂下的幔帐和床上模糊的身影儿。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来慈宁宫了,他和孟夕岚也好久没有在宫中夜行,他今儿是特意来找她去观星台的。
因为酒劲儿,孟夕岚睡得很沉,并不知周佑宸已经来了。
周佑宸站在窗户外,脚下有些迟疑,不知是该叫醒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回去。
这些天,孟夕岚一直没有去长清宫找他,虽然是他先和她置得气,可这么多天看不见她,他的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苏皇后待他虽然不错,可惜,都是些表面文章。
周佑宸想了想,突地抬手撑住窗框,整个人一下子就跳进了屋内。
他的脚下很轻,动静细微。
周佑宸缓缓走到床边,掀起帐子,看着熟睡的孟夕岚,忽地想起,那日醒来之时,她守着自己的模样,不觉心中一暖。
他干嘛要和她置气,她明明待他那么好。想到这里,周佑宸直接席地而坐,枕着手臂,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孟夕岚。
伴着她的一呼一吸,周佑宸也渐渐有了点点睡意。
他缓缓闭上眼睛,身边的孟夕岚突然动一下,左手稍稍挪动,左手的拇指有意无意地搭在了周佑宸的小拇指上,惹得他怔了一怔。
周佑宸看着两人相触的小拇指,不觉浅浅一笑,目光微微停顿,少顷,又安心阖眼,毫不避讳地在孟夕岚的床边静静睡去。
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竹露进来换水换蜡,突见周佑宸沉睡在主子床边,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她捂着嘴,慌张地看着这一幕,连动都不敢动了。
竹青见她迟迟没出来,也跟了进去,也是被吓了一挑。
竹露连忙捂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她出去说话。
“姐姐,这是……这是……”
“嘘……你先别急,等我想想办法。”竹露急得团团转,可当她再进屋时,周佑宸却已经不见了。
天啊,人哪儿去了?
竹露连忙走到窗边,探身望去,左看右看也看不到周佑宸的影子。
与其同时,在东四所醒酒的周佑麟也悠悠转醒,他的身上没盖被子,却沉甸甸的,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腰间横着一只白藕似的手臂,指甲上还涂着鲜红的朱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