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亦歆最近确实很倒霉。
好端端的走个路差点摔得狗啃泥,绣个花险些戳破眼睛,刚写好的一幅字就被莫名其妙打翻的烛台给烧毁了。参加个赏花宴也不消停。先是被送花的丫鬟冲撞,衣服沾了泥。去换个衣服,却不知哪里突然冲出来一只猫,差点就抓花她的脸,房梁好巧不巧的又砸了下来。
她能活到今天,属实是命大。
最让她不胜其扰的,是最近她天天做噩梦。
柳夫人最初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太多巧合凑在一堆,就不正常了,今天登门拜访,也是为了此事。
几句寒暄过后,她便道:“不瞒长公主,妾身今日登门,是有事相求。”
萧意棠客气道:“夫人言重了,我们两家即将结亲,不必见外,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柳夫人看了看女儿,眉眼都是散不开的愁绪,“我女儿亦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诸事不顺。妾身想请郡主算算,她是否是招了什么邪祟?”
柳亦歆紧张的捏着手。
招邪祟不是什么好事,她担心湖阳长公主嫌她晦气,也担心名声不好连累家人。
萧意棠看向身边的女儿。
姜书渺走到柳亦歆面前,仔细看她面相,“亦歆姐姐,你一个月前,是不是去过坟地?”
柳亦歆啊了声,面露茫然之色,然后摇头。
“没有,我最近都很少出门,最近的一次,是参加赏花宴。”
她突然愣住。
好像就是赏花宴后,她开始倒霉的。
柳亦歆心中有些不安。
姜书渺指尖点在她眉心上,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就是赏花宴,后院枯井里有死人。”
柳亦歆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
柳夫人也吓了一跳。
死人倒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关键是扔枯井里,那这个人多半就不是正常死亡。
这世上有神,有妖,自然就有鬼。
听说有些含冤而死的人,会化作厉鬼回来复仇。
她打了个寒颤,“郡主,我女儿是不是被鬼魂给缠住了?”
姜书渺道:“那倒没有,就是沾了些阴气,所以才格外倒霉,打散了就好。”
柳夫人见她只轻轻挥了挥手,柳亦歆却能真切的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抽离,那种萎靡和疲惫感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她面色大喜,连忙起身行礼。
“多谢郡主。”
姜书渺笑眯眯的摆摆手,“等你和二哥哥成了亲,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柳亦歆脸颊微微泛红,很是羞怯。
晚上姜书渺就根据柳亦歆的记忆,偷偷潜入的她参加赏花宴的叶府。叶家家主叶闻舟,是自谢家倒台后新上任的吏部尚书,他妻子端敏翁主是柳夫人的表妹。
上个月的赏花宴,就是端敏翁主举办的。
姜书渺特意隐匿了身形,走到后院,找到那口枯井。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闭着眼睛,用神识一扫,果然有一具白骨。
但是没有鬼魂。
姜书渺忽然伸出右手,手臂瞬间拉长,收回来的时候多了一只花猫。
正是差点抓伤柳亦歆的那只。
花猫被她抓在手里,湖绿色的眼珠子恐惧的乱转,却叫不出声来。
姜书渺左手自它眉心一点,抽出一缕魂魄。
“原来是你在这作祟。”
鬼魂离体太久,早就看不出模样,声音却能听出来是个女的。
“我没有作祟。”
女鬼又惊又怕又恨又不平,“是那个老太婆,她为了攀附高门贵女,活生生拆散我和叶郎,还将我投进枯井,用泥土和石头掩埋至死。我不甘,只想讨个公道,她却叫来道士作法,想将我打散。我没办法,只能附身在这只猫身上。”
姜书渺看了看手中已经死去的猫…猫骨。
是的,花猫早就死了。
魂魄归于地府,肉身才能被女鬼夺舍。
跟妖夺舍人是一个道理。
“那你为什么要找上亦歆姐姐?她又没有害你。”
女鬼越发怨恨,“她就是老太婆看中的孙媳妇!要不是她,我怎么会死?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进出不得?”
姜书渺不高兴了,“亦歆姐姐是我哥哥的未婚妻,明年他们就成亲了。”
女鬼哈哈大笑。
“老太婆费尽心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该!”
姜书渺道:“这里的阵法已经被我破了,我会通知酆都大帝,很快有鬼差来接你去地府。”
“不、我不要投胎!”
女鬼整个鬼都在颤抖,声音凄厉,“我要找那个老太婆报仇!是她害死的我。”
姜书渺一巴掌拍过去,“阴魂害人违背地府规则,是要被惩罚的,你还想不想投胎了?”
女鬼悲愤,“可是我不甘心!阴魂害人要受罚,可她杀人害命却能好好的。凭什么?就因为我是奴籍?奴就不是人了吗?就不配得到公道吗?我不甘心!”
她挣扎得越发厉害。
这话对也不对。
奴籍也是人,就算世家大族,也没有把家法用在奴仆身上的道理。不过对于贵族而言,奴仆的命确实不值钱,没人会放在心上。
民不举官不究。
哪家大宅子里没点龌龊事?
没人会在意一个奴仆的命。
但如果戳穿了,闹大了,也是能掀起波澜的。
姜书渺想了想,“好吧,我带你去见她,但只能吓唬,真沾了人命,你也会承担孽果。”
女鬼不平,却还是只能答应了。
她指引着姜书渺,找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一人一鬼悄无声息的穿墙而过,守夜的丫鬟被姜书渺施法迷晕,老夫人躺在床上,已进入梦乡。
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却是心狠手辣的杀人犯。
姜书渺一眼就看出,这老太太沾的人命不少,手上这只女鬼只是其中之一。
这么坏的人,吓吓也好。
她对着窗外轻轻吹了口气,瞬间阴风大作,床帐上的挂钩丁玲作响,黄色的穗子随之摇摆,整个房间温度骤然下降。
姜书渺放出女鬼。
“去吧。”
女鬼立马入了叶老夫人的梦。
姜书渺用神识锁住她,免得她发起狂来真的伤了人命。
梦中的叶老太太置身黑暗中,四周冷飕飕的,隐约有哭声传来,听起来十分渗人。
她越走越快。
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夫人,好久不见啊。”
叶老夫人猛然睁大眼睛,“谁?”
白色的鬼影出现在她眼前,看不清面目,声音却十分熟悉,“才过了两个月,老夫人就不记得我了吗?枯井下面好冷啊,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全都是石头和泥,你知道活活憋死的滋味吗?”
叶老夫人倏然后退,“你、你是蓝英?”
蓝英轻轻的笑起来,带起一阵阴风,周围温度又降了几分。
“是啊,我是蓝英。”她始终与叶老夫人保持面贴面的距离,声音细细的,柔柔的,听起来却阴森恐怖,“我的白骨还在井里待着,你怎能心安理得的夜夜美梦?是了,你原就是没有心肝的人。手染鲜血,还假做慈悲的念经拜佛,真是虚伪又恶心。”
叶老夫人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梦中,她只觉如坠冰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道长明明说已经将你赶走了,你死了就该去地府投胎,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她被蓝英步步紧逼,终于跌坐在地。
蓝英咬牙切齿,恨声道:“害了人,哪有不偿还的道理?”
她突然伸手,掐住了叶老夫人的脖子。
这是梦境,却也是蓝英制造出的域,叶老夫人的魂魄已被她困在域中,生死都由她操控。
“你这个面慈心狠的老虔婆,我和叶郎两情相悦,翁主都答应了要抬我做姨娘,为什么你就是容不下我???”
明明是魂魄,叶老夫人却仍旧感觉喘不过气来,“是你狐媚不安分,勾引嘉尧。唆使他忤逆我,挑拨我们祖孙关系,还想做正室。你、你一个贱…贱婢,做通房都是抬举,还敢肖想其他,做梦!”
蓝英怒火中烧,鬼气大涨,正准备直接掐死她。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席卷,下一瞬,她被拉回现实。
叶老夫人也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就看见了姜书渺,梦中余惊未退,直接吓得一个哆嗦,“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屋里没点灯,只窗外一缕月色照进来,只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
姜书渺抬手,烛火亮起。
叶老夫人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福乐郡主?你怎么在这里?”
蓝英又飘了过来。
这回不再是做梦,叶老夫人立即惊叫出声。
“鬼啊啊啊啊啊。”
姜书渺早就圈了结界,叶老夫人的声音只有结界内的两人一鬼听得见。
蓝英想飘过去继续行凶,却被姜书渺竖起的屏障挡住,她疯狂拍打嘶吼,“让我杀了她,杀人偿命,她该死!”
叶老夫人瞬间认清形势,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的,她躲到姜书渺身后,哆哆嗦嗦却果决狠辣道:“快,郡主,快打死这个恶鬼,让她魂飞魄散,再也不能害人!”
姜书渺扭头对上她凶狠的目光,稚嫩的声音很平静。
“害人的是你。”
叶老夫人愕然,陡然拔高了声音,“她是恶鬼,恶鬼都不是好东西,你千万不能被她一面之词给糊弄了…”
姜书渺摇摇头,“人有时候真是喜欢自作聪明,你们奉我为神女,却总觉得我年幼好骗,妄图利用神的力量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愚蠢。”
叶老夫人大概没被人这样当面骂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确实没把姜书渺放在眼里。
再厉害不也只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再说,神仙不是要除魔卫道么?曾经阮谢虞三家联合豢养大妖对付她,都被她轻易诛杀。
可见她是容不得邪祟的。
恶鬼在前,她理应驱逐才是。
“郡主…”
叶老夫人审时度势,放低了姿态,刚想软语几句,却被姜书渺打断,“我已知前情,不必赘言。”
叶老夫人哽了下,急道:“你怎能相信恶鬼邪祟说的话?”
“我有眼睛。”
姜书渺看着眼前褪去了慈善面具,目露凶光的老人,“你害死的第一个人,是你的好姐妹,你丈夫的原配夫人。她难产生下的孩子病弱,你骗她去上香祈福,引来山贼玷污了她的清白。最后,她含恨而终。”
叶老夫人惊得倒退几步,眼里尽是惊恐。
蓝英也不知道还有这桩旧案,冷笑一声,“果然是蛇蝎心肠,连自己的好姐妹都下得去手——我想起来了,从前就听说过,你家世不高,只因原配夫人担心续弦过门后苛待自己的孩子,临终托付,才将你迎进了门。可老爷是你亲生的,你根本没有善待原配夫人的儿子!”
叶老夫人惊坐于地,下意识想张口反驳,却被姜书渺打断。
“那个孩子也是你害死的,他本就孱弱,你故意在晚上开了窗,让他受寒发热而死。”
陈年秘辛被揭穿,叶老夫人心中惊惧,本能的摇头否认,“不,我没有…”
姜书渺还在历数她的罪过。
“还有你身边的侍女,怀着孩子的时候被你喂了许多补品,最后胎大难产,一尸两命。”
叶老夫人脸色白得可怕。
这些事,这些事姜书渺怎么会知道?
明明她做得那样干净。
她忽然一个激灵。
对,姜书渺是神女。
凡人以为的神明移山倒海,杀妖诛邪,却不愿去想神还会窥测过去。只因这世间大多数的人,心中都存着一份恶。他们害怕被揭穿,所以即便是在神明面前也自欺欺人。
而眼下,姜书渺平静的戳破了她所有的伪装,将她曾经做过的恶一点点掀开。
“蓝英是你害死的第十三个人,你念了再多的佛,也洗不清身上的罪孽。”
宛如都头一盆冷水泼下。
叶老夫人倏然抬头,眼神慌乱无措。
更让她惊恐的是,门开了,外面站满了人。
他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全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她。
叶老夫人只觉眼前一黑,脑中闪过两个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