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渺在仙界日子过得不要太逍遥。
神族暂时没有要攻打仙界的意思,她成日里无事便各处巡视,摘灵果,抓灵兽。
吃嘛嘛香。
芙蕖和浅鲤也从乾坤袖里出来了,姜书渺没掩饰她们的身份,反正仙界的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毕竟都是她的徒子徒孙,姜书渺偶尔还是会指点他们剑法和炼丹术,尤其一些年轻的弟子,尚未修成金丹,便先教他们如何画符。
唯一让她比较欣慰的是,五大仙门同气连枝,并无什么龃龉。
可能是神族无差别打压,让仙门各派没了互争的心思。
温之玄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来。
难道见了老丈人后又起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准备返朝继续做国师?
她等了好几个月,直到夏日,某一日,金霞元君来告诉她,山门外有凡人求见,身怀异宝,应是修道之人,还带着个四五岁的孩子。
姜书渺一听,温之玄没跑了。
她在空中画了个屏,看见一大一小父子俩,隔空对话,“你这一路走得够久的,我还以为你准备回京继续做官呢。”
温易成见到她,很是开心。
“爹爹,是姨姨。”
温之玄神色则有些凝重,“先让我进去再说。”
姜书渺将结界开了个口子,让他们进来。
知道是她的客人,几位掌门态度很好,可谓是盛情相待。
温之玄客气的同他们见过礼之后,对姜书渺道:“我这一路走来,遇到不少妖邪,人间怕是要不太平了。”
姜书渺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以人的形态,在凡间正常生活?”
温之玄点头。
“就像我们在申州碰到的那只猫妖,夺舍凡人之躯,道行深的,连妖气都察觉不到。”
姜书渺又问,“活人还是死人?”
“都有。”
温之玄目光凝重,“但附身死者的居多,都是些无名之辈,不易被人拆穿身份。”
他顿了顿,道:“大约是这些年修道者对妖赶尽杀绝,而神族又不许下界生灵飞升,很多修正道的妖没了活路,借凡人之躯虽抑制修为,但也能掩盖妖气,反倒得以安稳。”
金霞元君等人皆默不作声。
早些年仙门杀妖无数,养出许多邪修,败坏了风气,却也切切实实震慑住了妖族。
但妖夺舍凡人,违背天理,也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饮鸩止渴罢了。
芙蕖和浅鲤不由唏嘘,她俩若不是运气好碰到了姜书渺,或许也逃不过被同类或者修仙者所杀的命运。
上古时期,妖界何其风光。
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物伤其类,唇亡齿寒。
芙蕖忍不住说道:“他们也只是想活着。”
浅鲤没吭声,神情却多少有些落寞和凄凉。
姜书渺没有那种妖皆恶的偏见,也理解他们的不得已,却也无法认可夺舍的这种做法。
妖和人本就不同道。
若像白珩那样,与人相恋,最后散尽修为,却阴差阳错让林听晚的名字从生死簿上消失。
人间和地府的秩序皆被打乱。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乱子。
万一那缺德的天帝因此打着诛妖的名号,针对人族,就麻烦了。
温之玄遇到的,应该只是少数。
这种事没办法大张旗鼓的满天下张贴皇榜让百姓举报,妖入人间,会引起恐慌。
死去的人魂归地府,肉身不归酆都管。活着的人若被夺舍,魂魄应该是被封锁,仍旧是生魂,生死簿上也不会有异样。
找酆都都没用。
姜书渺在心中骂神族作孽,却也不得不收拾烂摊子。
金霞元君道:“尊上,不如我派几个得力的弟子下山,扫除祸患。”
温之玄听得‘尊上’二字,目光微动。
姜书渺沉思片刻,道:“这事儿我得亲自处理。”
必须尽快将这些妖找出来。
“神族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发难,等我将这些妖都揪出来,再上天找他们算账。”
金霞元君也不再坚持,只道:“那让去尘和道薇他们跟着您,也去人间历练一番,可好?”
姜书渺点点头,“行。”
除了凌去尘和张道薇,五大掌门都派了几个弟子,跟她一起去人间铲除邪祟。
姜书渺看着温之玄父子,“你是要留下来陪儿子,还是跟我一起?”
温之玄沉默片刻,正欲开口,温易成似察觉到他要说什么,忙道:“我要跟着爹爹。”
欲出口的话堵在喉中。
儿子是他一手带大的,又刚没了母亲,难免敏感恐慌,对他越发依赖。
这一路南北来回折腾,他都没喊过一句苦。
如今到了目的地,父亲却要抛下他,他怎能不怕?
温易成一只手被他牵着,一只手去拉他的袖子,声音里带了哭腔。
“爹爹,易成会乖乖听话,你不要抛下我。”
温之玄心中钝痛。
他摸摸儿子的头,转过脸来对姜书渺道:“我留在东海。”
姜书渺不强求。
温家那位老祖神秘得很,没准儿到了时机就出现了呢。
“来都来了,那就拜师吧。”
她的面子很大,紫霄仙君立即出列,表示愿意收温易成为徒。
温之玄没意见。
温易成只要跟着他爹,怎样都好。
沐浴更衣,敬告祖师。
这流程林听晚拜师的时候,姜书渺就观看过一次。祖师就是她那徒儿,但神魔大战后,他的画像就被封存起来。所谓敬告祖师,也就是在封存他画像的祈神殿前三跪九拜。
紫霄仙君在温易成眉心点了金羽,只待向先祖叩首后,便礼成了。
谁知他刚跪下,地面就摇晃起来。
温易成直接摔倒。
温之玄立马上前扶起他。
金霞元君等人却是脸色大变,“仙界创立以来,从未有此异动,这孩子…”
众人齐齐看向温易成。
温易成被父亲半抱着,对上师尊师叔伯的目光,心中发慌,下意识抓紧父亲,“爹爹。”
这时有蓬莱弟子急急而来,“师尊,仙灵宝殿大门开了,往生镜不翼而飞。”
往生镜是仙门至宝。
闻言紫霄仙君疾步上前,“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那弟子脸色茫然惶惑,“弟子不知,只知道方才地动山摇,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往生镜化作流光飞了出来,看守大殿的长老们皆被其所伤。”
紫霄仙君倒吸一口冷气,抬脚要走,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找到了。”
众人循声望过去,姜书渺手中躺着一面镜子,镜面呈蓝色,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和奇异的图案,周围环绕着旋涡般的光环。
往生镜能照见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其中蕴含着强大神力,寻常人靠近不得。
对姜书渺来说,却不过尔尔。
这东西是当年她闲来无事炼出来的。
刚才温易成一跪,往生镜就飞出来。
姜书渺冲温易成招招手,“易成,过来。”
温易成下意识看向父亲。
温之玄也察觉到什么,略一沉吟,点点头,“去吧。”
温易成乖乖的走到姜书渺面前。
“姨姨。”
姜书渺拉过他的手,放在把手上,只见光芒一闪,镜中他的影子忽然消失不见。
竟是空白一片。
温易成瞪大眼睛,呆住了。
“这不可能。”
紫霄仙君一把夺过往生镜,划破指尖,血液没入镜面。
毫无波动。
“怎么会这样?”
他猝然看向温易成,“这孩子怎会没有前世?”
这镜子只能照人无法照神,即便温之玄和沈清禾是彼岸花所化,可温易成确实是肉体凡胎,生死簿上也是有他的名字的。
往生镜怎么可能照不出他的前世?
温之玄走上前,“往生镜照不出易成的前世,会如何?”
紫霄仙君沉声道:“这孩子敬告祖师时祈神殿异动,往生镜又示警,看来易成与我仙门无缘。”
金霞元君和灵溪元君等人皆沉默不语。
温之玄微愕,看向姜书渺。
姜书渺皱眉,祈神殿中供奉的画像里有她那徒儿的一抹神识,显然他不同意温易成拜入仙门。
往生镜都出动了。
这些个掌门对温易成已生芥蒂,自己倒不好强行干涉。
“无缘就无缘吧。”
道家讲因果,有些事情强求反而不好。
白跑一趟。
“拜不了师,就跟我一起去除邪祟吧,其他事,以后再说。”
众掌门皆松了一口气。
温之玄心知儿子拜师无望了,心中不禁隐忧。
仙门不收,将来自己走了以后,儿子该何去何从?姜书渺…她说过自己不收徒。
温易成才四岁多,尚且懵懂,但也能察觉到大家看他的眼神并不是十分友善,心中也有些胆怯。
“爹爹。”
温之玄牵着他的手,温声道:“没事。”
姜书渺一抬手,往生镜从紫霄仙君手中脱离,飞回了仙灵宝殿。
归位。
“人间妖孽横行,耽搁不得,走吧。”
林听晚来送行,“姑娘,妖也有好的,望您给他们一条生路。”
“放心吧,十恶不赦之人都可轮回。只要他们不祸患人间,我会酌情处置。”
有的妖为情夺舍恩人,有的妖为躲避追杀夺舍无辜,有的妖为生存夺舍死者。
还有的妖,是为替天行道。
姜书渺等人下山后遇见的第一个夺舍凡人之身的妖,是个知县。
知县这两个字很敏感。
温之玄立即就想起了刚穿来的时候,被姜启凌辱的那些记忆,面色有些紧绷。
他问姜书渺,“你确定郑翰是被妖夺舍?”
妖夺舍凡人会被抑制修为,同时也就意味着妖气也一并掩盖在凡人躯壳之下,尤其是活人。
但凡模仿得和肉身的主人差不多,就能蒙混过关。
除非身边极其亲近之人,通过日常相处的细微差别才能发现不同。
温之玄发现的那几只夺舍的妖,都是因为他们夺舍死人躯壳,且道行不深,又露了马脚。
姜书渺则在一入城,就笃定的说,知县郑翰有问题。
“当然。”
她以混沌之力,可观众生相。
虽然有点耗费神力,但吃几顿好的也就补回来了。
大燕国土万里,到处都可能有妖,总不能挨个的去调查,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届时怕是神族都直接派兵了。
芙蕖小声道:“我们一路走来,所见民风淳朴,百姓对知县也多有夸赞,应当不是恶妖。”
只要不是为恶害人的,芙蕖和浅鲤都会为同族说话。
温之玄没吭声。
他仍旧对妖有偏见,却不如从前那般杀心重。
作恶的收了便是,执迷不悟的打死干脆,有苦衷的酌情处理也不是不行。
姜书渺道:“但这个郑翰是活人。”
温之玄这回开口了,“那就该杀。”
浅鲤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离他又远了几步,生怕他一个生气,把自己也斩于剑下。
姜书渺不高兴,“你也做过恶,咋不自刎以谢天下呢?”
温之玄哽了下,往往提起类似的事,姜书渺都要搬出陈年旧事来扎他一刀。
他无奈道:“郡主怜悯众生,但也该知道,天地自有法则。但凡投胎为非人的,前世或者某一世必是大恶之人。无论转世为飞禽走兽,还是花草山石,都是惩罚,亦是赎罪。有机缘修炼化形者,则应一心向道,方可赎前世罪孽。可若仗着修为扰乱人间秩序,或者为恶的,便不可饶恕。纵有苦衷可酌情处置,也是活罪难逃。”
凌去尘和张道薇对这话都很是认可。
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正如人间分尊卑贵贱,大富大贵者,必定前世有大功德。落魄贫困者,多少都有罪孽在身。
才能维持平衡。
姜书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她就是不喜欢温之玄的态度和语气,过于武断,没有人情味。
“先去衙门看看,总得把事情搞清楚。”
温之玄点头认可。
他们这一行人其实很扎眼,个顶个的都是好相貌,气质又格外出众,自然引人注目。
尤其还有两个漂亮的小孩儿。
看着穿着富贵,却也不雇马车,就很奇怪。
等到了衙门口,发现还挺热闹。
芙蕖忙上前打听,须臾后回来,道:“苦主是个老太太,控诉儿媳不孝,苛待公婆,要将她休弃。”
浅鲤奇道:“就人间这个法度,男人休妻还需要上公堂么?”
芙蕖低声说:“因为她的儿媳想要回嫁妆,所以才闹上了公堂。”
姜书渺震惊了,“我朝的律法不是明文规定,嫁妆是女人的私产,就算身死也归儿女,或者发还母家。这家都要休妻了,还想霸占人家嫁妆,厚颜无耻四个字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吗?”
她很生气,直接仗着个子矮,硬生生挤了进去。